第三部 16(第4/9頁)

現在想起我在,她的臉紅了,然後皺了皺眉。

“我得上樓了,阿斯特利小姐。”她說,“你不介意睡這兒吧?恐怕別處也沒地方了。”我笑了。我並不介意,盡管我認為樓上肯定還有個空房間,並納悶她為什麽不讓我住進去。她幫我把兩個椅子拼在一起,給我拿了一個枕頭,一條毯子和一條床單。

“你還需要別的什麽嗎?”她又說,“廁所在後院,這個你知道了。食品櫃裏有一罐幹凈的水,你渴了可以喝。拉爾夫六點左右起床,我隨後七點起,或者更早,如果西裏爾把我吵醒的話。我八點鐘出門,當然,到時候你也得走了。”我飛快地點頭。我還不願去想明早的事情。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她看起來如此疲憊,如此樸素,我有一陣愚蠢的沖動,想要像拉爾夫一樣給她一個晚安的吻。當然,我並沒有這麽做。我只是在她對我點頭並且準備上樓的時候向前一步說:“我真的無法用語言表達對你的感激,班納太太。你對我太好了——你幾乎不認識我,還有,特別是你丈夫,根本就不認識我。”

聽到這話,她轉過身來,眨了眨眼。然後她把手放在椅背上,奇怪地笑了笑說,“你覺得他是我丈夫?”我遲疑了一下,然後突然慌了。

“哦,我——”

“他不是我丈夫!他是我哥哥。”她哥哥!看到我困惑的樣子,她又笑了,然後大笑起來。這時她又變回之前我在格林街認識的那個活潑的女孩了。

這時,樓上的嬰兒哭了起來,我們都朝上面看去,我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她看到我的樣子,便不笑了,“西裏爾不是我的,”她說,“雖然我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他媽媽以前和我們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她——離開了我們,我們就收養了他。現在他和我們很親了……”

她說話時的笨拙表明這背後一定有個故事——或許他的媽媽進了監獄,或許這個孩子其實是某個表兄妹或者親姐妹的,要不就是拉爾夫的情人生的。這種事在惠特斯特布爾很常見,我也沒有多想,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打了個哈欠。看到這一幕,她也打了個哈欠。

“晚安,阿斯特利小姐。”她在我身後說。這時她看起來又不像格林街上的那個女孩了。她很疲憊,並且比以前更樸素。

我聽著她走上樓去,在我頭頂上踱步,又想到她肯定是和嬰兒住在一個房間。然後我點亮了油燈,出去上廁所。院子很小,四周都是墻,還有一扇黑暗的窗戶。我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看著星星,嗅著不熟悉的、隱隱泛著河流和白菜味的東倫敦氣息。鄰居園子裏的一陣窸窣嚇了我一跳,我怕是老鼠。然而並不是老鼠,而是兔子,一共有四只,在一個籠子裏。在油燈的照射下,它們的眼睛就像珠寶一樣閃亮。

我穿著襯裙,半坐半躺在兩個靠背椅之間,裹著毯子,又把衣服攤平蓋在上面。這聽起來似乎不怎麽舒服,但實際上舒服得很,在經歷了那些難受和焦慮之後,現在我躺在坐墊上,旁邊還有火爐,讓我舒服得只想打哈欠。夜裏我醒了兩次,第一次是聽到街上的叫喊、關門的聲音,還有隔壁房子裏壁爐撥火棍的聲響。第二次是弗洛倫絲屋子裏嬰兒的哭聲。在黑暗中,這個聲音讓我顫抖起來,因為我想起了在貝斯特太太家度過的那些可怕的夜晚,那個俯瞰史密斯菲爾德肉市的房間。好在這些噪聲並沒有持續太久。我聽見弗洛倫絲起身穿過房間,然後又回來,我猜她把西裏爾抱到床上了。之後他就沒再弄出什麽聲響,我也熟睡過去。

第二天早晨把我吵醒的是關門的聲音,我猜是拉爾夫去上班了,因為鐘表顯示的是七點差十分。很快又是另一陣響動,弗洛倫絲起床穿衣服,還有大街上的聲音。這些聲音聽起來離我那麽近,我以前在戴安娜那個安靜的別墅裏一直睡得很熟,根本聽不到人們早起的動靜。

我靜靜地躺在那裏,這一整夜的睡眠讓我渾身都舒服了。我不想起床面對新的一天,不想穿回我那磨腳的靴子,向弗洛倫絲告別,再變回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經過一整夜,客廳變得很冷,唯一暖和的地方就是我的臨時床。我用毯子蒙住頭,呻吟起來,我發現呻吟讓我很舒服,於是叫得更響了……當我聽到客廳的門響了才停下來,把毯子從臉上拿開,看到弗洛倫絲透過黑暗,嚴肅地盯著我。

“你不是又病了吧?”她問我。我搖了搖頭。

“沒有,我只是——只是在叫喚。”

“哦,”她移開了視線,“拉爾夫泡了些茶,要我給你拿點嗎?”

“好的,謝謝。”

“那麽,恐怕你得起床了。”

“當然,”我說,“我現在就起來。”但她走了以後,我發現自己根本就起不來。我很著急地想上廁所,我知道這樣在陌生人的客廳裏賴著很不禮貌。但是我感覺好像昨晚來了個醫生,把我的骨頭都拆了下來,換上了鉛條。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