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5

你或許會想,既然已經陷入這般窘境,我又何妨再猛敲那扇向我關上的門,或者甚至爬上大門,乞求我的女主人原諒。也許我想過這麽做,當我站在黑暗的小巷裏失魂落魄地哭泣時。但是我已經看到了戴安娜投向我的目光,她的眼神中毫無熱情和欲望。更糟糕的是,我也看見了她朋友們的表情。經過這樣的事情,我怎能再帥氣而驕傲地走在她們面前呢?

想到這裏,我哭得更兇了,我可以一直坐在門口哭到黎明。但是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旁邊有響動,是澤娜站在那裏,雙手交叉在胸前,面色蒼白。我痛苦得把她都忘了。這時我說:“哦,澤娜!怎麽會這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怎麽辦?”她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像過去的她了,“我們該怎麽辦?我知道我該怎麽辦。我應該把你留在這兒,希望那個女人把你撿回去,然後粗暴地對你。這就是你的報應!”

“哦,她不會來找我了,是不是?”

“是啊,當然不會了。也不會讓我回去了。看看你的花言巧語把我們害的!在又黑又冷的一月晚上,連一頂帽子,甚至一條內褲、一條手絹都沒有!我真希望我是在監獄裏。你讓我丟了工作,你讓我丟了名譽。你讓我丟了七英鎊的薪水,我存著去殖民地的——哦!我真是傻了才會讓你親我!你真是個傻子,竟然以為女主人不會發現——哦,我應該打你!”

“那你打我吧!”我哭哭啼啼地喊著,“把我的另一只眼睛也打腫,我欠揍!”但她只是搖了搖頭,雙臂仍舊緊緊抱在胸前,轉移了視線。

我用袖口擦了擦眼淚,想要鎮定一點。我穿著安提諾烏斯的衣服離開會客室的時候剛到十二點,現在大概過了半個鐘頭——這是個可怕的鐘點,因為這意味著黎明前還有最長、最冷的幾個小時要熬過去。我以最卑微的語氣說:“我應該怎麽辦,澤娜?我應該做什麽?”

她的目光越過肩膀看著我說:“我想,你應該去找你的親戚。你有親戚吧?或者朋友?”

“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再次用一只手捂住臉。她轉過身來,開始咬嘴唇。“如果你真的一個親戚朋友都沒了,”最後她說,“那我們很像,因為我也一無所有。我的家人因為阿格尼絲還有警察局的事情都拋棄了我。”她盯著我的水手包,用靴子踢了踢說,“你身上一點現金都沒有了?這裏面是什麽?”

“我所有的衣服。”我說,“我來戴安娜家時帶的男裝。”

“是好衣服嗎?”

“以前我覺得是。”我擡起頭說,“你是說我們穿上這衣服,裝扮成男人?”

她彎下腰,斜視著包說:“我是想把它們賣了。”

“賣了?”賣了我的禁衛軍服,還有法蘭絨西褲?“我不知道……”

她把手放在嘴邊,咬了咬手指說:“你要麽把衣服賣了,小姐,要麽就去艾奇韋爾路,站在路燈下等著有人施舍給你一個硬幣……”

我們把衣服賣了。賣給基爾伯恩路邊一個擺貨攤賣舊衣服的人。當澤娜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收攤。這個市場開到半夜,但是當我們進去的時候,手推車幾乎都空了,街上也都是垃圾,商販們正在熄燈,把桶裏的水倒進下水道。這個男人看到我們過去便說:“你們來得太晚了。不賣了。”但是當澤娜打開水手包,拿出裏面的衣服時,他探頭看了看,然後聞了聞。“水手服也不值得我拿出來賣,”他一邊說一邊用雙臂攤開那件外套,“不過為了這嗶嘰我可以留下,還能做一件漂亮的背心。外套和褲子很不錯,鞋也是。我出一個基尼跟你們買。”

“一個基尼!”我說。

“今天晚上你們能賣到一個基尼算不錯了。”他又聞了聞說,“我敢說它們還是熱的。”

“一點也不熱,”澤娜說,“但是我們需要基尼。如果你能給我們幾件女士內衣和兩頂有蝴蝶結的帽子,只給一鎊得了。”

他給我們的襯褲和長筒襪都已經老舊發黃,帽子也糟糕得很,而且我們兩個還都需要胸罩。但是澤娜對這筆交易好像還挺滿意。她把錢裝進口袋,領我去了一個賣烤土豆的小攤,我們每人吃了一個土豆,一起喝了一杯茶。這土豆吃起來像泥土一樣,茶也只是有點顏色的水。好在小攤上有個火盆,讓我們暖和了一會兒。

像我剛才說的,我們被攆出來後,澤娜變了很多。她不再顫抖,而是有了智慧和權威——現在是我在顫抖了。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她也十分自在。曾經我也是這樣的,而現在,我想如果她能讓我握著她的手,我也可以——然而我只能在她腳邊跌跌撞撞地走著,可憐巴巴地說“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澤娜?”以及,“哦,澤娜,好冷啊!”甚至是,“澤娜,你覺得她們現在正在做什麽呢,在費裏西蒂?哦,你能相信她真的是把我攆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