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芳心苦(7)(第2/2頁)

閨閣中的女兒,彼此當面通了名字,就不再是敘著家中親長的交情,小心翼翼地叫一聲“某家姐妹”,而是當做密友走動了。

容晚初把視線移到了霍皎身上,心裏想的卻是“沒有來得及”這幾個字。

她一面想著,一面柔聲道:“我與霍姐姐是傾蓋之交,什麽時候都並不嫌晚——我雙名晚初,是辛亥年四月生人。”

霍皎抿著唇笑了起來,道:“我單名一個‘皎’字,虛長晚初兩個月,生辰在二月十三。”

她像是達成了什麽心願似的,一時連眸光都微微地亮了,只在說到生辰的時候,眉宇間有刹那的清愁。

相傳二月十二是花朝之節,百花誕辰,霍皎偏偏生遲了一日。

容晚初為她這一點愁緒,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皎姐姐生辰將近,早些好起來,我們也好好地慶祝一回”給咽了下去。

霍皎留意到了她這一點遲疑,就淺淺地笑了起來,手握住了桌面上的茶盞,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輕聲道:“我有些話要同晚初說。”

容晚初低低地應了一聲,道:“皎姐姐但說無妨。”

霍皎臉側向窗外,眼睫沉沉地垂著,連同聲音也沉下來,道:“這些事原本已經過去許久,我入了這宮闈,不論是出於什麽緣故,總歸並不是我祖父強壓著我,也是我自己點了頭,所以昨日種種,本該盡如昨日之死。”

容晚初聽了她的開場白,就知道她恐怕是要當著面同自己交些底,雖然不知道她何以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卻仍舊坐直了身子,微微地點了點頭。

霍皎聲音低柔,像是墜了千斤重的石頭,沉甸甸壓在人心裏頭:“有人卻並不願如此意,我身已如此,並不懼一死,但只怕即便是我死了,也只能成為那人發難的借口,要將這盆臟水,汙了……容將軍的清名。”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聽著,卻見她眉目之間忽然漫上了一點少年似的純稚歡喜,仿佛只是回憶著,就能讓她一生都亮起來:“早該說給晚初知曉,我與晚初的兄長容將軍,從泰安二十八年相識,他——”

泰安二十八年,是柳惜自盡的那一年。

容晚初聽到這個年份,心中仍不免微微戰栗,對上霍皎轉了回來的,帶著歉意的眸子,聽她輕聲道:“我無意冒犯晚初。當日容將軍扶容夫人的靈柩入甘泉寺,我也在甘泉寺中,為我早夭的幼弟祈福。”

“為我家中陰私之事,有人希望我永遠留在寺裏。”霍皎微微垂下了頭,道:“萍水相逢,容將軍救我/草芥之身。”

她語氣輕描淡寫,掩去了其中萬千兇險。

即使是眼下言辭淡薄地回憶,也讓霍皎的唇角難以自抑地抿了起來,露出一個稱得上璀璨的笑容——容晚初對著她的側臉,第一次發現她真正開懷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會有一顆深深的梨渦。

霍皎看著窗外枯色的山水,溫聲道:“晚初,我知道你很久、很久了,我知道你決絕又純善,聰慧又稚柔……你是容將軍唯一的親人,他沒有話說的時候,就總是同我說起你……他說、他覺得我和你,以後一定可以像親姊妹一樣相處。”

霍皎說得委婉,容晚初心裏卻壓不住滔天巨浪。

她原以為不過是霍皎對容嬰偶然鐘情,卻沒有想到原來這兩個人竟有終生之約。

她喃喃地道:“那、那怎麽會……”

這一次,連霍皎也只能微微地搖了搖頭。

她到這個時候,唇角仍然是溫柔地笑著的,沒有怨懟,也沒有憎恨,只是有些遺憾似的,輕輕地道:“泰安三十四年,他出了一趟門,回來之後就再也不記得我了。”

容晚初心中劇烈地跳動。

泰安三十四年,容嬰第一次接受容玄明的派遣——容玄明的態度極其強硬,容嬰為了不讓她再與容玄明生起無謂的沖突,受命跟著容玄渡去了一趟西北。

他回來之後,她曾聽跟著他出門的侍從偶然說起,他受了一次不輕的傷。但容嬰回來的時候全須全尾的,她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地去向容嬰求證,容嬰卻自己都愣了愣,說“沒有的事”。

那個侍從後來因為一些賬目上的事,被調離了容嬰的身邊——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也是從泰安三十四年以後,容嬰開始慢慢地,不再一律地拒絕容玄明的要求,開始越來越多地跟在容玄明和容玄渡身邊,應承一些差使。

她原本以為,是有一就有二,是容嬰漸漸地成熟了。

容晚初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