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芳心苦(7)

小宮人站在落地罩底下,不敢唐突地進門來,就在門口低著頭,恭敬地道:“貴妃娘娘到了。”

朱尚宮面上一喜,一面攙著霍皎的手臂,道:“娘娘您瞧,貴妃娘娘/親自來看您了。”

一面就扶著霍皎往熏籠後頭去更衣,又問道:“奴婢請了貴妃娘娘進來?”

霍皎卻搖了搖頭,道:“這屋子裏頭都是病氣藥氣,不要沖撞了她。”

朱尚宮頓了頓,恭聲應“是”。

霍皎對那小宮人道:“請貴妃娘娘在書房裏略坐一坐。”

那宮人領命去了,霍皎就轉到屏風後頭,厚厚地換了一身衣裳,連額前、頸周都包得密密實實的,唯恐受了一點寒氣。

朱尚宮心裏沉默地嘆著氣,扶著霍皎出了門。

擷芳宮中招待外客,尋常都在前頭正、配殿裏,霍皎性情疏淡,書房向來是極私/密的地方,從不會拿來待客的。

容晚初與她便是在閨中時也不過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宮人引著她一行人沿回廊越走越深,她不免稍稍有些意外,道:“也太過叨擾了。”

那引路的宮人笑盈盈的,恭聲道:“是娘娘的交代,請貴妃娘娘往書房裏坐一坐。”

容晚初心下微微一頓。

進門的時候,她就回過頭來向簇在身後的宮人使女吩咐:“就在外頭等候就是了。”

阿訥應了聲“是”,旁邊擷芳宮的宮人忙道:“怎麽能讓姐姐們等在外頭,我們邊上有個抱廈,請姐姐們往那裏歇一歇就是。”

容晚初微微頷首,阿訥就大大方方地指使著鳳池宮的人進了書房邊丈許遠的小抱廈裏,自己獨自留在了書房外頭侍奉。

那宮人仿佛對她十分的好奇,見她站在房門口,穿著秋香色的宮裝,肩脊挺得筆直,姿態十分的秀麗好看,就忍不住地偷眼覷她。

阿訥就當作沒有看到似的,垂著手靜靜地站著。

走廊轉角處有藥箱和熏香徐徐而至,朱尚宮攙著霍皎走了過來,就看見那小宮女悄悄看著阿訥的一幕。

朱尚宮忍不住微微地沉下了臉色。

霍皎把那小宮女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麽,徑自進了屋。

朱尚宮同阿訥一樣留在了門口,一雙眼把那宮女深深盯住了,看得她打了個激靈,忙屈膝告退了下去。

朱尚宮都不敢轉頭去看阿訥的神色,一張臉上只覺有些燒得慌。

阿訥卻始終笑吟吟的,什麽都沒有說。

門口的小插曲並沒有傳進室內,容晚初目光對上了霍皎書案後頭掛著的一副立軸丹青,畫的是遠山古鐘,一樹老梅,少年牽馬從花樹下過,發梢肩上沾了零星碎雪,就生出一番蕭疏孤傲的遺世之氣。

容晚初見過霍皎兩、三幅畫卷,她在這上頭天生靈慧,辨古畫真、贗都從來不曾出過差錯,輕易就看得出這畫是霍皎親筆所作,用筆設色都冷艷清冽,紅梅白雪,代馬青衫,在凝艷和冷冽之間,流出執筆人難能自已的深情來。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霍皎進了門,就聽見她看著書案後的那副畫軸,發出的這一聲輕嘆。

她面色微微一白,旋又自嘲似地笑了一笑。

容晚初已經回過頭來,聲音溫和地喚了一聲“霍姐姐”。

霍皎默了默,站在原地對她深深屈了屈膝:“貴妃恕皎失禮。”

她掩袖間喉中還有余癢微微地抽/動,但她偏過了頭,稍清了清嗓子,將這股嗽意壓了下去。

容晚初看著她,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問道:“霍姐姐的身子如今究竟是怎樣呢?年前明明瞧著都好了許多。”

她聲音溫和,聽在霍皎的耳中,也像是含了深深淺淺的嘆息,道:“身子是自己的,人總歸要好好地活下去,才養的住念想。”

霍皎有些自嘲地低下了頭。

書房慣來不是待客的所在,連幾椅也是臨時挪動過來的兩套,不遠不近地對著,窗屜支起了半扇,換走了房中的炭火氣,幹冽的冬日冷氣在窗子底下打旋,外頭是擷芳宮闊大的花園,繞堤垂楊都枯盡了,水潭中央鳧著兩只不怕凍的野鴨子,蒼青色的湖石上落了斑點的落梅,秋日裏未盡的枯葉偶爾被風卷起,高高揚上天空,又重新跌在山石嶙峋的棱角之間。

容晚初看著窗外,霍皎看著她,也跟著她把視線投了出去,看著那片枯葉像只羽翼脆弱的蝴蝶,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裏粉身碎骨。

霍皎微微地笑了笑,低聲道:“我性子憊懶,慣常不愛教她們整飭園子,一副燒糊了的山野樣,讓貴妃笑話了。”

容晚初笑著搖了搖頭,道:“天然之趣,比許多匠人精心炮制出來的另有一番意趣。”

兩個人都借此言彼,話說到了一出去,霍皎又被安慰了一句,不由得心中一暖。

她看著容晚初,輕聲道:“只恨從前沒有來得及同貴妃交換過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