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指揮使大概沒見過這麽沒心沒肺的丫頭,難道是他的名聲不夠壞,還是頭天讓她受的冷遇還不夠多?她見了他,沒有畏懼回避的態度,行禮就算了,居然還笑。這一笑,倒讓他覺得有些莫名,雖冷著臉迎面而過,也不免多看她一眼。

抱弦伴在清圓身邊,聽對面木廊上腳步去遠了,才敢擡起頭來。謝家如今全在殿前司的掌控下,不論誰出入都要經過門上班直的盤查,因此闔府上下對那些錦衣金甲的人十分忌憚。

“那位就是指揮使麽?”抱弦悄悄又看一眼背影,那些身形高大的男人們縱是沒有穿甲胄,也給人巨大的壓迫感。一行人風風火火地來,很快便進了東邊宴客的廳堂裏,許是因為武將的那種剛硬融入了骨子裏,幽州的男人不像南方的貴公子們,有那樣細膩溫軟的情懷,和清風朗月般的風度。他們像世上最鋒利的刀,斬金截玉、吹毫必斷。

清圓頷首說就是他,邊走邊慶幸著,“我才剛還擔心他不來,若是他不肯賞臉,那老爺的處境就愈發危難了。這回好了,那位殿帥雖不好打交道,可只要露了面,我心裏一塊大石頭就落地了。”

可不是麽,閨閣裏的女孩子,頭一次作那樣大的努力,自然希望一切不是無用功。抱弦笑了笑,“噯,真沒想到沈指揮使這麽年輕。”

清圓嗯了聲,“人雖年輕,經歷的風浪可比上了年紀的人還多。若說我艱辛,不過是這半年的事,人家的艱辛是整整十年啊。”她搖了搖頭,“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如今的孤高,焉知不是吃足了人情冷暖的苦。如果當初謝家伸過援手,今天何至於千方百計巴結人家。”

主仆兩個邊走邊竊竊私議,往廚司去了。

東邊的情況怎麽樣,她這頭不得而知,只是細細問過門上的人,說老爺所邀的客人都已到了,偏廳的席面也已經鋪排好,姜嬤嬤問四姑娘,“老太太可吩咐什麽時候開席?”

清圓朝外看看,天色逐漸暗下來了,東邊花廳裏傳來朗朗的笑聲,看來那些作陪的賓客們兩頭拉攏得很好。她回首道:“這就上吧。”一面打發小廝,“給大爺傳個話,就說菜色都備全了,可以開席了。”

小廝噯了聲,蹦起來一溜小跑傳話去了,清圓又檢點了一遍,見一切妥當,方回到西廳裏向老太太回稟。

夫人們這頭熱熱鬧鬧寒暄,老太太笑道:“咱們搬到橫塘近二十年,冷落了幽州舊日的親友,實在不該,如今回來了,大家要常走動才好。往後我們老爺只管職上忙去吧,咱們就不走了,我也上了年紀,都說落葉歸根,在橫塘時安於南邊的日子,回了幽州,才覺到底老家好。這裏的水土養人,鄉音也親切,倒比南邊還強些。”一頭說一頭站起身來,比比手道,“家下設了薄宴,廚子是南方帶過來的,特讓他們做了南方的菜色,請夫人們嘗一嘗。”

於是貴婦們款款移進隔壁的小花廳,這裏四面開著檻窗,初夏的夜裏尤其涼爽,透過層層的龜背錦心屜,能看見天上纏綿的銀鉤小月。

窗外青竹沙沙,窗內夫人們吃酒閑談。通議大夫的夫人愛打聽南方的事,笑著說:“我做姑娘那陣兒,跟著我家老爺在南邊呆過一陣子,那裏山清水秀,比咱們這裏更細致。畫舫從河上經過,浣紗的姑娘就唱江南小調,哎呀,我真真喜歡那種口音,能唱進人心窩裏去。”

團練使的夫人搖著扇子道:“我那表姐當初說要嫁到升州去,曾是一千一萬個不情願的,如今卻也在那裏紮了根……”復對扈夫人道,“大約老太君和夫人也知道她,她嫁了丹陽侯,膝下有個嬌兒子,論年紀,和府上公子差不多大。”

清如一聽見與李從心相幹的,頓時便來了精神,扈夫人倒是淡淡的,因上次侯夫人托觀察使夫人登門撇清,基本已斷了和丹陽侯府結親的念想了。

只是面上依舊熱絡,“橫塘地方小,不像幽州天子腳下,丹陽侯府是皇親國戚,在升州極風光的。小侯爺和我家三個哥兒是同窗,平時常有往來。”

團練使夫人點頭,“我也長遠沒有她的消息了,淳之在幽州時不大到我府上來,不知道這會兒定親沒有?”

清如的心不死,偷著在桌下拽扈夫人的袖子,扈夫人並不理會她,只道:“如今年輕的哥兒,哪裏願意那麽早定親。小侯爺的婚事倒沒聽說,想是侯夫人眼界太高了,出身低微的姑娘,等閑看不上吧。”

扈夫人一副旁觀者的姿態,有心說給清圓聽,說完再瞥清圓一眼,借以提醒她,就算李從心給了她官員名冊,也說明不了什麽。她的出身是原罪,即便小侯爺再擡愛,侯府也不是她能入的。清如成不了,她更是連想都不要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