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又是籌備,又要帶兄弟們,這分明是在暗示,好生著實屯夠銀子,回頭自有人來搬運。

謝紓從指揮使府出來,在階前站了站,快要入六月了,日頭照在身上辣辣的,擡眼看,只覺一圈金芒忽而擴張得無限大,忽而又收縮得瞳仁似的,頓時一陣暈眩。

邊上長隨忙上來攙扶,“天兒熱,老爺仔細中了暑氣,回去吧。”

謝紓擺了擺手,一蓬蓬熱氣蒸騰,熱得人精神恍惚,他邊扯開領口,邊向馬車疾步走去,登車坐定了便吩咐駕車的回府,然後靠著車圍子,閉上眼睛只顧勻氣。

老太太仔細詢問了經過,到底長嘆一口氣,“我早說過,必定是有過結,沈潤才百般刁難的。如今你有求於人,送上門去,人家少不得拿話鞭撻你。你也不必吃心,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盡如人意?一時走窄了,偏著身子過,只要不碰得鼻青臉腫,就算成全了體面了。”

謝紓道是,“兒子倒不在乎那些,但料著沈潤要獅子大開口,咱們多少家私,能填那個窟窿?”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既到了這步田地,還在乎花錢?只要他能擔待,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喂飽他。現在瞻前顧後,等聖人當真下詔命讓付春山領兵攻打石堡城,到那時可就來不及了。”說罷看向扈夫人,“你快去預備起來,不要銀票,要現銀,裝進大酒甕裏。我知道幽州辦事的老例兒,賄銀不走錢莊,這麽著身後才幹凈。”

扈夫人雖也算見多識廣,但家門遇上這樣的變故還是頭一遭。聽老太太如此吩咐怔了一回,待回過神來忙說是,匆匆出去置辦了。

平板的馬車,載進來十幾個烏黑的酒壇子,扈夫人看著那些酒甕心頭直發涼,這得裝進多少銀子錢啊,每個少說也得五百兩。這些錢全從公中出,所謂的公中又是什麽來源?全憑老爺的俸祿、職田莊子上的進項,還有她們誥命每季的恩賞。如今大把的銀子花出去,去向是沒法子,逃避不了的,但單從她的公賬上支出,將來總有人嘴皮子一張,明裏暗裏說她當不好家,這份暗虧豈不吃定了!

扈夫人站在檐下,臉上凝成一個冰的殼,眉目森冷,眼神專注得像刀一樣。孫嬤嬤很懂主子的心,小心翼翼獻計獻策,“這家裏個個是富貴閑人,都為老爺生兒育女的,誰該操心,誰又該站幹岸?依著我的意思,太太把二位姨娘請來,大家合計合計,各房好歹分擔些,也叫她們知道持家的不易。憑什麽太太公賬上傷筋動骨,她們養得白白胖胖?尤其是榴花院的那位,跟前兩個哥兒都成了家,上回四姑娘及笄,她有那手筆和太太打擂台,老爺如今遇著事,她倒打算袖手旁觀?”

提起這個扈夫人就恨得咬牙,大覺孫嬤嬤說得對。平常家裏相安無事,也動不得她腦筋,眼下事兒出來了,不借機給她們抻抻筋骨,白浪費了好機會。

可話又說回來,“寒香館那個仗著是擡進來的,又整日間哭窮,怕榨不出油水來。”

孫嬤嬤掩口笑道:“太太忘了,大姑娘才訂了親,開國伯家的禮金可都在她房裏收著呢!”

“啊——”扈夫人豁然開朗,轉頭吩咐彩練,“你親自去,請二位姨娘到我這裏來,我有要緊事和她們商議。”

彩練忙道是,領命給姨娘們傳話去了。

不多會兒兩位姨娘便進了扈夫人的院子,扈夫人叫人奉了茶,唉聲嘆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蓮姨娘瞧了瞧梅姨娘,知道太太葫蘆裏沒賣好藥,笑道:“太太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話只管說罷,這麽只顧嘆氣,倒叫我們懸心呢。”

扈夫人趁勢道:“這話不好開口……今兒老爺往指揮使府上去了,人是見著了,後頭還有一大套的事情,要拿錢買太平。老太太才剛一聲令下,外頭送了十幾個大酒甕來,全在院子裏擺著呢。如今要往酒甕裏頭填銀子,老太太不管帳,哪裏知道賬上結余!今年又是三哥兒娶親,又是老太太辦壽宴,錢花得流水一樣。我瞧著那幾個甕,實在不知如何是好,特請你們來,大家合計著想想法子,好歹度過這個難關再說吧。”

橫豎就是綁人掏銀子,這是明擺的事。兩位姨娘復交換了下眼色,蓮姨娘先開口,“我的境況太太是知道的,老爺跟前不得臉,每月不過二兩梯己,要吃一盤香椿炒蛋都得掂量掂量,哪裏來的結余!”

扈夫人就料到她是這模樣,瞥了她一眼道:“你也太自謙了,老太太也罷,老爺和我也罷,哪個不把你放在眼裏?如今老爺的境況你不是不知道,須知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倘或老爺真被革除了功名……你不替自己著想,且替大小姐想想吧。”

這番話自是說得蓮姨娘啞口無言,梅姨娘只不出聲,低著頭捧著茶盞,一味裝傻充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