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傳國(第3/7頁)

她不自在地道:“不記得了,我小時候可能欺負過安陽吧,她要為女兒出氣。但我一直待在明心宮裏,不愛說話也從來不往別處跑,婆婆都說我太乖了,讓師父給我改改性子。”

……於是就學出了冷淡涼薄。

“後天就要走了,有件事想拜托你。”羅敷抿了抿唇,側過臉不看他,“你能幫我糾正糾正禮儀麽……”

王放挑剔地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她瞬間覺得自己沒救了。

“我從前練習行禮很勤奮的,就是好多年沒回宮了,不能讓他們看笑話吧,我這是為你著想好不好!”她理直氣壯地辯駁,“看我多善解人意,都不想把你的臉丟到宮女面前。”

她說完就默默捂住眼睛,從耳朵紅到脖子,看得他不禁俯下頭吹了口氣,眼疾手快地攥住她要揮過來的右手。

“既虛心向學,便要仔細聆聽先生教誨,不得違抗師命。”他打橫抱起她,薄唇比她還燙三分,低聲道:“小郡主拿出點誠意做束脩,先生就教你一整晚。”

*

沉香殿這幾日涼風習習,今晚卻一反常態地門戶緊閉,連只蚊子都飛不進。

數盞茜紅紗燈依次點起,暖閣裏鋪著層蒙昧的暈彩,籠在九尺高的山水屏風上。淋漓墨跡渲染出一江秋水,山石瀉瀑,松竹斜生,高懸的月輪處忽墜下幾絲流蘇,搖曳在滔滔雲海內,仿如星辰閃現。

銀剪從燭芯撤離,赤金燭台乍然一亮,屏風後的人影倏爾淡去。

半幅玉色的裙裾從花梨木架後輾轉流出,不見半點履尖,亦不聞半點環佩聲響。月出東渚,山林俱寂,她自畫中緩緩走來,如身後泉澗邊的一株翠竹,臨風折腰。

風在霧裏。

獸嘴吞吐繚繞香煴,有人在霧後凝望,如隔一山煙嵐,一江煙波,望見雨後破開天穹的秋霽。

束在腰間的青碧絲絳涓涓而落,玄玉於她交疊的指尖生出一朵墨荷,隨著微微的屈膝從裙幅間透出,含苞弄月,映襯步搖飛雪,芙蓉綻在雲鬢。

絲質寬袖如流水滑下,不期然露出截皓白的小臂,她輕闔的睫底顯出赧然的神色,立刻挽著披帛站直身子,交手禮便及時作罷。

半晌都沒有聽到指教,羅敷掩著嘴松了口氣,繼續給先生過目。

舉手加額再彎腰,這身裙子很合她的意,齊人喜穿緊束的衣裳,而匈奴人尚寬,儀態崇古,伸手伸腳也異常方便。

他依然未開口,羅敷立在原地格外尷尬,想了許久,最終對著他跪下來。

王放似是被她的大禮驚到,下意識去扶,半途反應過來,自己亦拂了袍子跪坐在她面前。

羅敷更尷尬了,小聲道:“你站著吧,我這個動作很不熟,指望你挑毛病,回去總要跪上幾次……”

他方才重新坐在椅上,笑道:“阿姊這輩子第幾次跪人?原先在鄒遠縣就以為你清高絕頂,見了知州連腿都不挪一分。”

她認真掰手指數,說謊沒甚底氣,索性和盤托出,“除了學禮儀和祭拜的時候……好像只跪過我婆婆啊。”怕他側目,又道:“當初加封沒去玉衡殿接旨,婆婆又從不帶我見外人。等到了玉霄山,師父說我不是他親生的,不讓我跪他。”以致於見誰行禮都想不到跪拜上去。

王放嘆道:“阿姊以後若看誰不順眼,多跪一跪他,此人必定折壽。”

“承陛下吉言。”她整理好衣裙,舉頭下手,姿勢端正地伏於地面,然而拜了三次胳膊就快麻了。

“手拜及地,你是要為夫稽顙麽?”王放無奈道,“手拜當兇,肅拜即可。佩飾應搭於腰前,下裳不可動,拜時不可僵硬,釵環不可喧鳴。”

他又補充道:“若每個朝廷命婦像你這樣一一拜過來,大洛陽祚就該完了。”

先生說話太難聽。羅敷忍著腿酸直起腰,見裙擺形狀完好,自己很是滿意,仰著臉沖他婉轉一笑:

“陛下折了壽,妾心中過意不去,惟願與君共赴黃泉,世世結為夫妻。”

她琉璃似的瞳仁映出他的模樣,白玉步搖在隨雲髻旁悠悠蕩蕩,擦過玲瓏耳垂。她避開他直直的目光,不自然地撥弄了一下流蘇,手背半遮在唇邊,未施丹蔻的指甲下露出豐潤晶瑩的唇瓣。

王放一時移不開眼。

羅敷仿佛察覺到他翻湧的情緒,突然拋卻了那點羞怯,有些傲氣地揚起唇角,眉心的海棠花鈿刹那間烙在他的心上。

“雖然現在穿它還太早,但是婆婆肯定喜歡,及笄時她也送了件青色的。”

她轉了轉左腕的水晶釧子,就這樣帶著嫣然的微笑仰視他,湖綠輕衫柔柔地掃在他的靴面,十二幅月華裙漾開千傾碧波。

山明水凈,日暖風薰。

王放欺身過來時,羅敷腦子仍是懵的。

他抵在耳畔,壓抑地命令:“不許穿給別的男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