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老臉(第3/4頁)

十六年沒有人住在這了,連暗衛都不能跟隨,怕驚了逝者魂魄休憩。

她讓值班的宮女出去,自己執過掃帚,一階階地清掃,最後來到南面的暖閣。房內的墻上掛著一副畫像,對著窗格外滿園嬌艷薔薇,落款是個陌生的花押印。畫上的人著舊日裙衫,戴舊時珠釵,連頰上的笑靨都帶著舊年冉冉的春光。

真是生的很像。

作畫的人技藝精湛,連她繡墩上的紋路都一絲不苟地雕了出來,仿如心跡。

——那時每次從宮外回來,還覺得算是回家。

世上的事從來都不盡善盡美。

她久久地望著畫幅,放下掃帚,續了香火跪在墊子上拜了三拜。

他們一定會遵守諾言,無論發生什麽事。

羅敷努力壓住嗓子裏的炙熱,默誦一段經文,站起來感覺頭發絲都冒著火氣,告誡自己要早點休息。

宮女燒好了水就出去了,她誰也沒帶,潦草地把自己打理幹凈,盒子裏的飯食也沒吃,獨自躺上榻。新換的被褥很舒適,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衣物褪的差不多,可五臟六腑還是熱,最後沖進浴池裏澆涼水,帶著*的頭發坐回枕頭邊,一陣天旋地轉。

嘴裏嘗到鐵銹味,她攏著蠟燭到鏡前一看,果然是流鼻血了,只得打開藥箱將備好的棉花拿出來塞上。藥性太烈,前幾天先得適應,然後才能繼續服用別的東西。

她不想點燈,守夜的宮人進來查看就百口莫辯,燭台放在榻頭的櫃子上,照出櫃面幾滴鮮艷的血。

反正今晚睡不著,她拿了棉花,沾水一點點地擦拭,明明鼻子已經被敷得很涼,血還是在流,邊擦邊滴。她絕望地想,一個大夫混到這份上真叫淒慘,她要把玉霄山的臉都丟光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血漸漸地止住。羅敷枯坐榻沿,深色的棉花在竹簍裏堆出座小山,看了就頭暈。

蠟燭橘黃的光充盈床帳,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地毯,仿佛那繡上去的藤蔓真能開花。明早再收拾,她試著閉上眼靠在木柱上,冷不防又是一滴液體滑下來。

羅敷簡直要炸毛了,這藥怎麽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讓人好過!礙著是自己開出來的藥方,還沒處發泄。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桌邊打開食盒,不管是什麽味道了,挑了幾個清淡的糕點吞下去。剛咬了半口就咳得差點吐出來,她這下理解初靄為什麽犯哮喘的時候脾氣差了,換她也暴躁。可她不是小孩子,咬牙吃了幾塊,長舒一口氣,覺得挺替自己的胃驕傲。

耳膜劇烈地跳,她拎著竹簍往最裏面的浴室走,也不再在意地上的血跡,沖個涼是正經。

好不容易從裏面出來,她微仰著頭,手指按住棉花,踩著小碎步往前走。夜上三更,窗外草蟲喧鳴,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她原來都不知道深夜也可以這麽嘈雜。

走了幾步便動彈不得。

地毯上拖出一條斷斷續續的紅線,另一端站著她此時最不想看見的人。

燈亮了。

她下意識遮住眼睛,張了張嘴,硬是沒發出聲音,心虛得只想逃回浴池。

王放大步走近,面如沉水,用力拉開她的手,從沾水的頭發絲一直檢查到腳尖。她沒穿鞋,腳趾露在外面,在他嚴厲的眼神下往絲袍裏縮了縮。

她的手被攥的生疼,心底倏然泛上一丁點委屈,可是沒有勇氣說話。鼻腔裏的棉花吸飽血水,竟一下子松掉了,在他手腕上擦過一個觸目驚心的斑點。

王放本想狠狠教訓她,倒學會巧言令色變著法隱瞞,一轉眼卻又看見她默默地摸索過來,用袖子努力擦著他皮膚上的血跡,低垂的眼睫輕微地抖動。

他幾乎是瞬間心軟。

羅敷身子一輕,他提著她站在自己的靴面上,抵住她的額頭,牢牢鎖住那雙閃爍的眸子。

“暖暖,別嚇我。”王放啞聲道,“我經不住。滿屋子是血,你不在榻上,我差點瘋了。”

她仍然不說話。

他緊緊環住她的腰,一字字無比清晰,“我不願你有任何事藏在心裏,如果你對我都不肯說,還有誰會體諒你?”他閉上眼,力不從心之感越發濃重,“暖暖,我是你夫君。”

燈光下,她臉色潮紅,嘴唇卻發白,偏過頭許久,終於揚起嘴角對著他,面上憔悴不堪。

“對不起,把你娘親的屋子弄臟了。”

羅敷用盡全力說完,便飛一般推開他奔到墻角,蹲在書架前掏心掏肺地大咳起來,指甲死死摳著木板,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胸口仿佛被猝不及防捅了一刀,追過去陪她蹲在地上,握住她發熱的手,想緩解她的痛苦。可她愈咳愈烈,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身子一軟倒在他的懷裏,濕漉漉的血液立時染紅了半幅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