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一地雞毛

仲夏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洛陽,街道旁的茶棚生意好得出奇,然而今日長凳上空無一人,連老板也沒個影子。

上直親軍從帝京的正門浩浩蕩蕩地沿昌平街行來,押著叛亂的越王直入禁中,市民們都想瞧瞧新鮮,可謂萬人空巷。今上昨日已回了昭元殿,清點離京數月的朝堂大事,下午便宣了北朝來使,不僅是文武百官揣度陛下中意安陽公主,連百姓們也私下談論,說大漢立國百年,要出一位匈奴的皇後。

匈奴使臣從雋金坊的府館滿面春風地走出來,宮裏的黃門躬身將他迎上轎子,往內宮擡去。看來這事兒□□不離十了,日前這位陛下和和氣氣地把他請到殿裏,沒有當面談聯姻,但那態度明擺著就是這個意思,在場的臣工紛紛一臉心知肚明的模樣,他更是放下心。

太後和長公主交給他的任務算完成了大半,他也能向左相大人討個好處,封妻蔭子不在話下。聽說天子剛剛鏟除了南部作亂的藩王,想必是個有手段的年輕人,公主若是嫁來洛陽,那筆豐厚的嫁妝就不怕他不動心。再說公主除了流言蜚語多了些,論才貌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嘛。

使臣得意洋洋地下了車,發現這是一處僻靜的宮殿,帶路的司禮太監肅靜不語,問了好幾句,才說這是原來惠妃娘娘的雍寧宮。陸惠妃是天子的生母,在這裏接見外臣,意義格外重大,他離加官進爵的好日子不遠了。

樊七把人帶到,默默退到屏風後,瞥見半幅繡著蘭草紋樣的青衣,在窗前流水般抖了兩下。

使臣呢喃自語:“太醫院還有女醫官啊,是了,定是他們口中的左院判。”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心道:“太後要我注意這名院判,究竟有何稀奇?”

正堂裏依稀是舊時陳設,酸枝木的桌椅很秀氣,多寶格裏的花瓶繪有粉白兩色的牡丹,倒格外玲瓏別致。他一邊欣賞一邊等來了人,奇怪的是剛才進去的醫官又出來了。

洛陽國主正坐在榻上,施施然煮茶。

使臣見完了禮,才擡起頭默默打量給國主請脈的醫官——竟然如此年輕,樣子還不錯,有那麽幾分……

他的臉色忽地變了。

院判安靜地坐在榻邊,身形紋絲不動,幾根纖細的手指松松搭在國主的左腕上,眼睫如羽扇般低垂,看不清瞳孔中的神色,只露出半張秀雅明麗的側臉,蘊著層珠貝的潤光。

使臣看見她的衣袖稍稍滑落,一串成色極好的水晶釧子映入眼簾。

他心裏咯噔一下。

太像了。

他驀然意識到臨行前太後那番話的深意。這手釧普天之下也只有公主和國朝陛下的手上各有一串,說是流落在外的皇室珍寶,哪裏那麽容易讓人得到。公主從洛陽回來脾氣一直陰晴不定,莫不是……

天子放下茶盞,微笑道:“來使身體不適麽?可要院判看診?”

院判依言轉過臉來,一雙淺褐的眸子淡淡地看著他。

“不、不勞煩大人了。”

年節朝會上有人悄悄和使臣提過宇文氏要動靖北王在定啟的墓,當時他還感嘆了一番若是王爺後人在明都,定然逃不過去。此時在他面前的,不是玉霄山的那位諸邑郡是誰?二十年前他見過靖北王多次,生女肖父,先帝和王爺一母所出,以至於郡主和公主都有些相似。

認定了醫官的身份,再瞅瞅國主的神情舉止,他頓時覺得未來的賞賜全是白日做夢。

公主的私事不可為外人道,太後從旁提點數次,他到眼下才恍然大悟。殿下來洛陽,定然是見著了堂妹,看郡主與天子的關系非同一般,所以才那般惱怒……這聯姻到底能不能聯得上?

羅敷一萬個不願意在匈奴人跟前出現,可王放堅持要她從官署過來一趟,還是派劉太宰去告知的,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能讓他白跑一趟。

病人沒病,可她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於是一本正經地捏著脈,顯示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夫。但王放很不配合,起初還只是在袖子底下動手動腳,到最後直接將她拖到身邊,她目瞪口呆,沒料到他膽大到這個程度,還有外人在這裏呢!

王放依舊笑吟吟地盯著來使。

使臣也呆了,好半天扶起下巴,硬著頭皮復述太後的話:“請,請奏陛下,國朝唯獨只有一位公主,乃是先帝和太後的掌上明珠,雅擅六藝,慧質天成,今欲與貴國結永世之好……”

王放放開手,羅敷端坐在他旁邊,努力裝作沒聽見。

“哪六藝?”他輕飄飄地問道。

使臣咳嗽一聲,老老實實地掰手指:“詩、書、禮、樂、射、禦。”

“如此。”國主似乎在思考,使臣見狀一喜,緊接著卻聽他從容道:“少了一樣,朕病了些許時日,皇後若不通醫理,著實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