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離經(第2/3頁)

十幾名指揮臉色劇變,羅敷咬牙盯著那兩人,只恨自己平日疏於管教,當他們只敢私下裏評頭論足。

眾人的視線匯聚到她顏色殊異的眸子上,院判有外族血統。

她冷冷道:“你們字字誅心,說我是細作,先拿出證據來。”

李指揮抹去汗珠,“我們沒有證據,自然不能斷定秦夫人是匈奴的眼線。”

話音剛落,一個禦醫直起腰,懇切道:“大人是不是匈奴人,幾個字就能說清。”

羅敷緊緊握著拳,血色褪去的面上崩裂開一絲惶然,用盡全身的力氣遏制住怒斥。

禦醫的語氣理直氣壯,好像真的在為上峰打算,在座的指揮使們覺得他雖有挑釁,但不至於把院判逼到死角。

太醫院判怎麽會是匈奴人呢。

然而羅敷要命地猶豫了一彈指。

就是這眨眼的工夫,已有指揮使站起來高聲道:“秦夫人,禦醫說得對,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十幾雙眼睛注視著她。

羅敷張了張嘴,世界奇異地寂靜下來,她幾乎可以聽見窗外的風聲。

一個聲音在腦海裏反復鼓勵她,一句話的事,她說完了,再也不用經受今天的拷問。

禦醫也看著她,目光怨毒。

“是。”

她揚著臉,輕輕地說:“是又怎樣?”

“當啷!”李指揮手裏的瓷杯蓋掉在桌上。

羅敷重復了一遍,胸口起伏,“我是匈奴人又如何?我在太醫院一日,在軍中一日,從未做過虧心之舉,陛下命我接任袁行左院判之位,你們不信我一面之詞,連陛下的決斷都要質疑嗎?”

“你既是匈奴人,官籍從何而來?”立刻有人問道。

她幾乎要脫口而出,卻硬著頭皮把話吞了下去,時至今日,她還不想讓他聲望蒙塵,還下意識地替他掩飾!

真是可悲。

屋內如同熔爐,似有滾燙的鐵水順著後頸灌進去,她僵立在原地,冰火交加,動彈不得。

“對呀,戶籍怎麽說?”

禦醫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羅敷幹燥的嘴唇磨了磨,隨便編了個理由,豁出去道:“是——”

“好了!”李指揮打斷她的辯白,“我們的任務是查清細作,院判若只是匈奴人,不在此列。官籍是戶部的事情,上直軍不會僭越。”

他袒護得太明顯,其他不對盤的指揮使當即反駁:“嫌疑未除,宜先押入牢中,聽候發落!”

羅敷未想有一日在自己身上聽到這句話,理智瞬間崩潰:“讓黎州衛和水軍出來對質,我夙夜為傷兵療傷,連休息時辰都騰不出,哪會有精力做眼線的活!還未證實確有細作,你們就匆忙拿人,是鐵定要流言成真嗎!”

這無異於一巴掌打在眾指揮使臉上,李指揮見越來越多的同袍異口同聲,急得罵娘,眼看壓不住了,千鈞一發之際堂中卻突然神不知鬼不覺閃出幾個影子。

河鼓衛!

李指揮認出他們繡銀的刀鞘,大喊:“肅靜肅靜!”

三名暗衛品階雖不及四品,卻只聽命於天子,此刻擋在羅敷身前,手掌牢牢按於刀柄。

眾人皆瞠目,這五品醫官居然有暗衛護身,收押定是要觸犯天顏的。

羅敷垂眸,刹那間對這座屋子厭惡至極,籠著袖子轉身。

校場仍列著方陣,各不相同的眼光遙遙地直射過來,粗糙得像空中翻卷的砂礫。

指揮使們不知何時陷入沉默。

她試著扯動嘴角,沒有成功,便遮住眼睛極低地說了什麽,如自言自語。

半晌,羅敷又重新念出來,一字一字,嗓音劇烈地抖。

“帶我……去找他。”

*

出了轅門,天色尚早,西山頭卻已泛起烏泱泱的雨雲。

馬車駛過街道,石板路上罕有人行,柳色蕭條,花影清寂。

進城的路分外漫長,片刻都是煎熬,羅敷縮在車廂裏,窗外太亮,她沒有勇氣看外面的景物。

血液隨著車輪顛簸,她要去見他,不論如何她都要去。

暗衛一直跟在羅敷身邊,打聽到今上從王府換常服去了知州衙門,行李也是放在那兒的,應該就是在衙門住下。可是停了車,看見大門緊閉,階上也無侍衛守門,便猜測今上不在裏面,盡管如此,也不好直接和她說。

羅敷雙腳落地,三兩步奔上去,大力叩著門環,眼底漸漸生了淚光。

暗衛忙替了她:“讓小人來,您等著就行。”

俄頃裏面有人松了門栓,露出張茶房蒼老的臉:“公子說今日不見客,幾位請回吧。”

說著便要關門,河鼓衛一左一右拿住茶房的肩,羅敷用袖子擦擦通紅的眼眶,跨進門檻。不見客,他日理萬機沒空見她,她不勞動他挪半步。

衙門裏寂寥無聲,羅敷看不清路,渾渾噩噩地跟著人去主屋,模糊的建築輪廓映入眼簾,她忽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