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離經

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房裏,但羅敷只要踏出半步,就會被利箭似的眼光戳回來。 明繡是個小丫頭,出去打水眼圈紅得和兔子似的,明擺著被人欺負了。

“女郎,咱們怎麽辦呀,方才就有好幾個人攔著我,問東問西的。我說女郎跟著軍隊進山又上船,這麽多日了,難道吃的苦頭、幫的忙他們都忘得一幹二凈?真是群白眼狼!”

羅敷閉著眼靠在枕頭上,勉強安慰道:“他們不是黎州衛,如果再絮絮叨叨,上頭要罰的。軍中最忌流言蜚語,過幾日會好些。”

門外咚的一聲,仿佛是水桶被碰倒,羅敷撐著榻沿走下來,整理好頭發,力不從心地問道:

“誰?”

是個士兵陌生的聲音:“金吾衛李指揮使請秦夫人過去。”

羅敷出了門檻,見兩個衛兵低眉順眼地站在屋檐下,腳邊的木桶翻在地上,水流了一地。

她視若無睹,“勞煩兩位帶個路。”

衛兵相視一眼,其中一個躬身道:“指揮使讓小人順便去趟演武廳,秦夫人容諒則個。”

校場上陣列儼然,帶路的衛兵走中間,她也不得不沿著大路走,努力挺直脊背,目不斜視。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格外艱難,耳朵裏聽見低低的私語,這群場上的士兵趁長官不在,便大著膽子當她的面議論。她瞟見四肢裹著白色布條的黎州衛,他們竟然也在,眼神疑惑,看樣子攔住明繡的士兵可能不止駐守渝州的天子親軍。

羅敷額上滲出細汗,她強迫自己定下神,可無法否認她最怕的就是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她進了指揮使所在的大屋子,看到滿座戴著盔甲的武官,再也不能冷靜。

原來校場上的長官都跑這兒來了。

座上的李指揮留著撮小胡子,笑眯眯地開門見山:“秦夫人,昨日我們聽到個不利於大人的流言,已經懲處了散播消息的人。我當然知曉大人品行高潔,作為隨軍醫師勞心勞力,怎會做出那等欺君罔上之舉?請大人來,就是想讓大人在諸位指揮使面前說句話,堵住營裏好事者的嘴。”

上直軍指揮使秩正三品,這滿堂武夫,就屬羅敷品階最低。他們無需和她委婉,金吾衛指揮好言好氣地和她解釋,已算給她面子。

李指揮得了今上吩咐,回去想了半天“好生待著軍醫”是什麽意思,結果早上其他幾位指揮使聽到軍中有奸細,存了邀功的心,變著法慫恿他把當事人召來。他沒有推辭的理,也只好照辦,想著要是院判不善言辭,他就多操份心兜個底。

羅敷傾身行禮,清澈的褐眸掃過兩排肅立大漢,開口道:“大人要下官說什麽?”

一名指揮使幽幽道:“院判不是北朝的細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那些人瞎了不成。”

羅敷心中冷笑,這也太拙劣了,他們是巴不得弄出一個細作來。

她安靜地說道:“下官雖然在太醫院任職不長,同各位大人沒有往來,但除了現在聽到這些風言風語,於官署、京中、黎州衛中都不曾被人這般構陷。還望大人查明事實,細作之名下官擔待不起。”

忽有小兵跑進來,朝最近的長官稟告了幾句,那位指揮使面露難色,拱手對李指揮道:

“太醫院兩名醫官求見。”

羅敷袖中的手一顫。

好,都挑的好時候!

二位禦醫被人叫過來,見傳話的士兵說他們主動“求見”,則明白了幾分。

有人想讓他們作證。

帶路的人半途找借口溜了,他們好不容易遇到院判落難,深埋在心底的怨氣不住地往上躥。被追蹤的時候可以互相協作,到了安穩的環境裏,各自的利益就凸顯出來,不擇手段也是手段。

羅敷向來不和他們交談,因太醫院多得是對她有異議的醫官,每每交待差事他們都態度冷淡。方氏南下要來三名禦醫,只有余守中真正把她當做院判尊敬,別人暗地裏對她的年紀家門說三道四都來不及。

她此時從頭到腳猶如浸在冰水裏,似曾相識的場景,只是沒有任何人會幫她渡過難關。

李指揮沒想到還有院判的下屬來為上峰救場,心下一喜,揮手道:“兩位有什麽話別藏著掖著,直說就好。”

禦醫們被眼前的形勢沖昏了頭腦,見這麽多武官都順著他們,而院判孤零零地站在堂中央,躊躇良久,終於說道:

“……秦夫人的戶籍上寫的是永州,靠玉霄山的那塊地,雖然和匈奴近了些,總歸是我大漢州府。”

“大人口音是北方的,但舉止習慣和某等並無不同,據說永州那邊許多百姓都說北方話。”

“大人有條綠晶釧子,國朝不產水晶,但……”

“放肆!”李指揮大喝。

這哪裏是救兵,分明就是要把上峰往火坑裏推!他敢叫羅敷來澄清,就是認準陛下親命的院判不會出問題,沒想到這群不知好歹的禦醫竟趁機合力打壓院判。要是他的金吾衛裏有這樣的小兵……李指揮禁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