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禦駕親征

霹靂挾瓢潑大雨傾盆澆下。

雨滴在水面跳躍,激起千百個小坑,遠遠望去千瘡百孔。

羅敷不知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眼裏一切都變成茫茫無垠的白,世間聲色俱無。

她終究還是回了軍營,拎著包袱出來,丟了魂似的往江邊走。這麽大的雨,她不撐傘,不帶侍女,不折返,任何人只要靠近她,必然會被趕到一丈之外。

暗衛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激烈的反應,印象裏的院判永遠是溫和有禮的,從來不大聲說話。陛下的旨意是在危急關頭保護她,切不可阻攔她的行動,暗衛們一時間不敢近身,只得緊緊地跟著她,並用最快的速度聯絡上頭。

羅敷上了艘烏篷船。艄公年紀不大,看到這麽多碎銀子兩眼發光,再大的雨都願意接生意。

她站在雨裏,江岸漸漸遠去,垂柳洇開朦朧碧色,房屋更是看不見了。水上不止一艘船,還有條獨木舟尾隨著她,羅敷望了一會兒,俯身進了船艙。

這才覺得冷,她摸出葫蘆抿了一小口,嗓子火辣辣的,四肢卻熱起來。

“女郎不是渡河?”艄公看她年紀尚輕,天氣差成這樣還要趕路,以為她有急事,便加倍賣力地搖槳。

“一直沿著走,天黑了你就回去吧。”羅敷漠然道。

艄公摸摸腦袋:“女郎總要說個地方,我收了銀子,能走多遠是多遠。”

她吐出兩個字,艄公生怕聽錯了,“什麽?北……”

“從這條江往北,走水路到郢江,過洛陽,再向北。”羅敷捂著葫蘆,呼出一口氣。

“女郎要去……”艄公看她臉色極差,眼神恍惚,腹誹不會捎了個有病的。

“遷墳。”她把頭埋在膝上,沙啞道:“給我父母遷墳。”

艄公恍然大悟,真真是天大的事。

天完全黑了,雨也停了,羅敷坐在艙內咳嗽,兌著水服藥丸。

艄公順流劃了一個多時辰,還沒有到可以泊船上岸的地方,兩岸是峽谷,經過一道石灘,水流突然變急了。

羅敷吃了藥昏昏欲睡,冷不防裙角一濕,睜眼看時水已經漫上船。艄公只在白日走過這段江,夜晚瞧不清礁石,只好往亮著燈火的岸邊行去。還沒走出幾尺遠,船頭狠狠蕩了下,羅敷沒抓牢,直接滑到船尾,半個身子懸在外面。

艄公大驚:“女郎小心!”

羅敷只覺天旋地轉,一個浪頭打過來,她拉緊掛在木樁上的包袱,喝了好幾口水。艄公在船頭控船,見她險險地沒掉下去,剛松口氣,一艘大船就迎面直直開了過來,他來不及避閃方向,砰然撞上對方的船底,等穩住身子回頭,哪裏還有客人的蹤影!

水下安靜得一點聲音也無。

她抱著懷裏的東西,秤砣似的往下沉,嘴角冒出一串泡沫。

江面上,四個人同時跳了下去。

羅敷試著睜眼,仍是什麽也看不見,她怕極了這樣的黑暗,肺裏的水越積越多,手腳不聽使喚地亂動,徒勞無功。

大約是瀕死時才會有排山倒海的後悔,她的思維無比清晰,眼前浮現出數張面孔,可是下一刻她就要永遠遺忘了。

水下摸黑尋人分外困難,艄公第一個耐不住探出頭,兩個河鼓衛不敢上來,憋氣候著深水處的動靜。

夜明珠照亮纏繞的水草,那抹光輝迅疾地向上移動,嘩啦一聲,水面破開。

*

羅敷隱約看見萬點星輝,漂浮在圓月周圍。

水下不可能有這麽亮。

她在哪裏?

一只手覆上眼睛,她想把它拉下來,身體卻動不了。

“睡一覺,乖。”

有一瞬間她只想把他的手推開,可是她忽然意識到,看不見他才好。她寧願這輩子都看不見他。

“靖北王和王妃無事,交給我。”他湊近她的耳朵,嗓音沉沉的,“以後別亂跑,你死了,我只能娶個牌位,劃不來。”

她又睡了過去。

畫舫蕩蕩悠悠,她在夢中還是感覺到失衡,攥住他的手,像抓住唯一的稻草。他的衣物還是濕的,然而不得換下,便坐在榻邊凝視她蒼白的雪容。

月影東遊,萬籟俱寂,他輕輕伸手撫平她的眉心,牽著她的手腕抵在心口,仿佛這樣能平復劇烈的心跳。

羅敷是被細細的流水聲弄醒的。

嘴裏漫上股草藥的味道,肺裏不疼了,呼吸也正常,她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蓋著嚴嚴實實的被子,賬頂垂下個銅熏球,悠悠地吞雲吐霧。

床不晃,她放下心,不是在船裏。捂出汗後身子輕松很多,人也有了些精神,她裹著被子坐起來,伸出一只胳膊,去夠櫃子上的水壺。

這一伸手問題就霎時變得很嚴重,她默默地縮了回去,將自己上下摸索一遍,果斷躺倒裝睡。

她埋在枕頭裏,忍不住從睫毛底下打量房間。 屋子很大,裝飾得極為富麗,並不像是客棧,隔簾上的墜飾閃閃發光。同樣在發光的東西不止這個,對面的長案擱了枚碩大的夜明珠,而旁邊……一堆灰不溜秋的衣服,一個包袱,都是濕的,還滴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