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小可憐

三月十五,天剛蒙蒙亮,駐紮在城外的三個千戶列隊後撤,黎州衛的營房裏空空蕩蕩。

才從城頭趕赴而來的王遒當著眾人的面領了指揮使的琥珀印,在校場上點兵。經過遴選的一千名衛兵準備好武器藥物,整裝待發,半個時辰後將要到城南換下防守多日的舊人。

自從謝昴死後,今上特意避開直接對士兵下令,讓聖旨通過僉事通傳。王遒這些天夙夜守城,功績卓越,大家看在眼裏都心服口服,更無一人有異議,以至於即便是這種大場合,今上不出席,他獨自一人也能撐得起台面。

一千人軍紀嚴明地穿過長街,繞過溪水,在辰時到達南門。綏陵城裏門戶緊閉,路人形色匆匆,像是預感到接下來的戰爭威脅。大批的人聚集在城門處想逃出去,城守冷硬地將他們阻在城墻下,告知物資會挨家挨戶地發放。

婦女抱著孩子縮在家中,菜市的小販和買主們竊竊私語,議論著南安的數千艘船只,一時間人心惶惶,風聲鶴唳。

忽然一匹黑馬從長街盡頭奔來,後頭跟著數名騎士,皆玄衣皂靴,腰佩牙牌。旗幟迎著朝陽,隊伍如流星般掠過北門,馬蹄踏足之處濺起萬點塵埃,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王放在城外駐馬,回首望了眼高聳城墻,而後當先朝曠野行去。河鼓衛們緊隨其後,過了一炷香時間,終於看到了五千黎州衛的蹤跡。

州衛一共六千人,一千守城,五千撤走,留下的都是不怕死的精兵。按今上之意,只要能拖過七日,即使水軍攻破了城門也無法占得勝算。若說換在半月前眾人未必肯信,可經過數樁大事,黎州衛的執行力堪比羽林衛,說是親軍也不為過。

“陛下,安排好的人已到城南,王指揮說定不辱聖命,請陛下勿憂。”

斥候轉身離開,王放驅馬走到蜿蜒的隊首,親自引路。整個祁寧行省的越屬人馬有兩萬四千,比剩下的黎州衛高出近四倍,當務之急是找到一處地勢艱險的山嶺,以其為根據藏匿軍形,堅守嚴防。由於人數不多,行軍的速度極快,傍晚已跨過鄰近的縣城,約莫三日後就能抵達目的地。

入夜後的樹林涼意漠漠,一輪圓月高照在蒼穹中央,清輝朦朧。碩大的月亮上劃過黑黢黢的影子,一只大鳥俯沖下來,撲扇著翅膀降落在河邊的沙地上,謹慎地環顧四周,倒和人有幾分相像。

王放打了個唿哨,大鳥從樹下的陰影裏踱出來,沐浴在皚皚的月光裏,高昂脖子瞧著他。

對峙了片刻後,那頗似灰隼的猛禽蹦蹦跳跳地躥到他跟前,溫順地伏下身,用喙梳理著光滑的羽毛。王放取下它腿上的骨哨,拉出卷成一團的絹布,就著羸弱的月色攤開。

打完水的卞巨回到營地,驚喜道:“這不是陸將軍身旁的那只雙睛鳥麽,原來還活著!”

劉太宰在世時養著一只體型很大的隼,褐色的眼珠上長有兩個瞳孔,專門傳信用。 今上少時常和它作伴,劉太宰死後便再也不見它的蹤影,沒想到在這裏能重遇。

王放撫摸著灰隼的翅膀,微微蹙眉:“這是被誰喂成這樣的?看來這些年過得很滋潤。”

卞巨問道:“可是陸氏舊部有消息了?”

王放收起骨哨,道:“已到原平和祁寧省界處,不日就能趕到雁回山。當年先帝看重對梁武力,沒有斬草除根,一部分陸家軍編入西疆軍,另一部分派去戍邊,現在這些戍邊的人在十年間零零散散從邊城脫出,組成千人之眾,也有些本事。”

卞巨心想那還不是您放水,各地衛所每年都要上報人數,不是都司謊報就是上頭睜只眼閉只眼。

先前越藩意圖到京畿尋找陸氏兵符,實則是白費力氣。先帝為防死灰復燃,早就將兵符銷毀,他去青台山只是故布疑陣。一支只認將領而不認兵符的軍隊是十分可怕的,他反而很放心,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讓舊部俯首聽命。

眾所周知,今上是劉太宰唯一的外孫,陸家軍效忠於血緣。

王放想起曾經在先帝面前發誓過要為衛喻平反昭雪,與這名桃李滿門的大儒相比,他更願意認劉太宰。有時候血緣反而不如後天培養的感情,衛喻作為惠妃的生父,沒有為她做過什麽,甚至形同陌路。若有一日在災難中殘存下來的陸家軍知道了他與劉太宰並無關系,他們是否會後悔?

畢竟劉太宰教養他三年,為他賠上性命,最後死在他父親手裏。

有些事情從始至終只能成為一個秘密。

*

宿雨初歇,羅敷在車上窩了一夜,醒來後發現他們到了。

山巒高聳入雲,連綿的蒼翠延伸到天邊,瀑布的響聲在山腰回蕩。今年的雨水很多,水勢也大,玉霄山上也有瀑布和泉水,總是溫溫和和的細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