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抱腹

天邊滾過驚雷,雨點又砸了下來。

長長的軍隊螞蟻似的爬行在原野上,高大的樹木割斷他們的行跡,雨聲掩蓋了人聲。下旬伊始,南方的雨季氣勢磅礴地席卷而來,一路上經過不少廢棄的茅屋,主人預料到河水即將大漲,拖家帶口地避災去。

山峰的形狀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馬蹄下的泥土既軟又濕,四個千戶長點齊人數,吆喝著讓處在谷口的隊伍準備進山。

事先看過地圖,五千人按照布置分頭行動,埋伏在易設障的地方扼住唯一的山道。雁回山地勢艱險,層巒疊嶂,只有當地的采藥人和獵戶願意上去討生活,作為黎州衛堅守的營壘再合適不過。祁寧本地的士兵自小爬山,到了深山老林裏十分自在,第一晚便伐木添灶、捕魚打鳥,用樹枝和葉片搭起簡陋的樹屋。

王放巡視過輜重火器,仔細吩咐武官們如何打點籌劃,又在營地各處轉了一圈才回到自己的帳子。

卞巨來報:“是否要讓千戶長去軍醫的帳篷接洽?還有……匈奴來人慫恿秦夫人歸國,大人沒有答應,那人已被砍了。”

他不置可否,道:“不用,撥幾個軍醫到各隊去。”

卞巨扳著手指頭數數,“每個營二到三人,人多的兩個營就撥三個……”

王放將手裏的骨哨啪地一丟,極度不滿地看著他:“用得著那麽多?魏軍醫年事已高不宜挪動,院判對朕負責。”

卞巨恍然大悟:“臣這就去。”

王放叫住他:“城裏的堤壩處理好了?”

“是。”

王放看了看天色,“大約明日綏陵城門就要破,吳邵手下那些船,朕可是未登基時就看中了。”

祁寧的邊界被汪洋江水包圍,夜色逐漸褪去,火炮仍沒有止歇。

鷹船已經泊船靠岸,水軍將領在城墻下眯眼仰視著剛剛架上去的雲梯,心中大為暢快。打了六七天,他看準都是同一批士兵在守衛城墻,就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把對方拖到連弓都舉不起來的地步,不怕大門打不開。

隨著所有火箭齊齊往女墻上射去,青灰的磚面上濺開無數血點,尖厲的慘叫不絕於耳。攀爬雲梯的士兵有的被大炮血肉模糊地轟下來,有的終於挨到了墻頭的旗幟,大力揮砍。

黎州衛們形容枯槁,打起最後的精神抵擋在墻垛後,手中的刀已辨不出原來的顏色,柄上滑膩難握。

王遒始在城樓前站了整夜,目眥欲裂,爆發出怒吼:“誰敢後退!給我擋住!”

“指揮,我們守不住了!”一個被火炮炸斷胳膊的傷兵叫道,“他們、他們馬上就要爬上來了!他們有五萬人,我們現在只剩八百個兄弟!”

這喊聲觸動了眾人心底的恐懼,旗杆下的士兵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當啷一下,被血染紅的長刀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血液從頸口噴湧出來,他的腦袋骨碌碌滾到同伴腳邊,雙目圓瞪。削掉他頭顱的敵人瘋狂地持刀橫沖直撞,嘴裏含混不清地高喊,王遒拿起腳邊的弓箭,一箭射穿了他的心臟。

新任指揮使滿臉憔悴,眼裏布滿血絲,剛欲開口振奮士氣,喉頭一甜,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第一個闖入城頭的士兵身後跟著無數殺紅了眼的人,炮彈用盡了,箭也全部射光了,州衛只能用最後的刀劍砍瓜切菜,和迎面撲上來的敵人近身搏鬥。

水軍將領在城下高聲呼道:“入城前五人不論生死,賞金五兩!開門者賞金三兩!殺三人以上者通通有賞,今日破城,就是你們加官進爵的時機!”

他亦攀上雲梯,拉出一張弓.弩,對準被包圍的指揮使。

大雨滂沱,遠處似有隆隆的巨響,像是野獸用爪子拍打著地面。無根水傾瀉而下,木頭咯吱咯吱地飽漲,吳邵的視線裏白茫一片,他靜待片刻,五指發力,幾支淬了毒的利箭猝然撕破雨幕,閃電般狠狠刺入濕透的甲胄中。

熟悉的紅色一點點蔓延到盔甲的縫隙裏,溢了出來,指揮使膝蓋驀然一軟,跪倒在濕淋淋的旗幟前。

“王大人!”

“開城門!”

城頭的黎州衛們被堵死在包圍圈裏,膽戰心驚地看著指揮使的身軀慢慢倒下。雙腳剛觸到石磚的敵方將領抽刀一揮,抓起他的蓬亂的頭發往斷掉的旗杆上戳去,得意地大笑。

從城墻的石階湧下的水軍嵌入數百人的方陣,尚存的衛兵背對大門,死守門栓,奈何遠遠不及對方人多勢眾。

“開!”

王遒死不瞑目地俯視著大批士兵沖進南門。戰船在江岸排成一線,書寫著“越”字的帆布在雨裏獵獵飄揚。

熱血沸騰的水軍們將黎州衛趕盡殺絕,往日車水馬龍的長街盡頭成了修羅場,暗紅的血水被雨沖淡,從城門口蜿蜒至房屋腳下。濃重的血腥氣漂浮在空中,吳邵踩著堆積如山的屍骨踏進綏陵,環顧四周,召來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