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道貌

沒有傘,羅敷被淋了個透,踩著水汲汲的鞋子回到住所,讓明繡拎桶熱水過來。

營中一般只有涼水沖澡,熱水得在夥房那邊燒,她在房裏心有戚戚,怕別被人說三道四。她身體底子雖好,也經不住這麽摧殘,涼水一泡準得生病。

這個時候她可不能病倒,要是打不過對方,逃跑還需要體力呢。

幾盞茶工夫後,明繡抱著個不大的木桶回來,後面還跟著擡水的余禦醫。羅敷一看還有自己下屬,臉上頗掛不住。

侍女感激道:“在夥房外頭碰見余大人,大人說我進去不方便,就幫忙燒了幾桶熱水,等會兒還去搬剩下的。”

羅敷對余守中刮目相看,以往覺得這個禦醫戇頭戇腦,現在看來無比有用。營裏不在明面上議論她和明繡,背地裏難免嚼上幾句舌根,所以她盡量足不出戶或整日都在城頭;但碰到不得不接觸士兵的情況,總是分外小心,不讓自己顯得過於特殊。上次明繡打水回來時說老有人盯著她看,羅敷沒什麽法子,小女郎就算穿著少年的粗布衣衫,還是粉面桃腮,她又不可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面。

余守中抹了把汗:“秦夫人別謝我了,家父常告誡我千萬別等到上峰吩咐才開始做事……”他瞟了眼明繡,“……嗯,我再去搬水桶。”

羅敷啼笑皆非,“章院使一直很賞識余大人,上次還同我說你勤奮非常。”

余守中慌忙躬身:“真真折煞下官。”

蒸汽裊裊,羅敷蜷著身子泡在水裏,感覺自己成了一棵腌白菜。水還不到肩,她努力地把頭發往下拉,好容易把整個腦袋浸下去。面部被熱水裹著,力氣也慢慢松懈,等到她把自己刷幹凈,眼睛都快睜不開。

身體如在雲中飄蕩,小腿忽然磕到粗糙的邊沿,神思頃刻間就墜下來。她捂著胸口喘氣,發現水已經變涼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脈搏,下午再去藥庫查驗,先抓緊時間睡一個時辰。可她躺上床,雖然困的要命,輾轉幾次就是無法入眠,只好眼冒金星地爬起來摸酒葫蘆。

喝點酒睡得快。羅敷灌下三四口,辣的眼淚都飚出來,頭腦迅速地開始暈乎。

明繡在外面敲門:“女郎?”

沒人應答,她琢磨著主子約莫睡了,就走進去搬水桶。細細的抽噎從帳子裏傳出來,她嚇了一跳,趕緊湊過去看。

“女郎怎麽了?”明繡手足無措,望見桌上有個開了塞子的葫蘆,濃烈的酒味散在房裏。

羅敷伏在被子上,濕漉漉的頭發隨著雙肩顫動,衣領也散著,風一吹,捂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明繡想把她塞到被子裏去,無奈她扒得太牢,不願意挪動分毫。

侍女急的要命:“女郎這樣下午還怎麽查藥庫啊,哎喲……我去和余大人說聲。”

羅敷驀地揚起臉,眼眶紅腫,睫毛上還掛著淚:“我過去,你讓他申時在那兒等我。”

明繡拗不過她意態堅決,一時百感交集:“我這就去。女郎前陣子說自己沒事,我就當女郎沒事,真夠笨的。一會兒我守著女郎,您安心睡,等醒來就好些啦。”

羅敷點點頭,“把葫蘆拿過來,再喝一點就能睡著了。”

明繡到底年紀小,果真把酒葫蘆遞給她,威嚴地道:“不許喝多啊,我馬上就回來。”

軍營東面,余守中正從房裏出來。

迎面跑來個點大的小人,脆生生道:“余禦醫,大人讓你申時之前在庫房等她,她有些不舒服,休息個把時辰就好。”

余守中下意識緊張道:“秦夫人怎麽了?可是這幾日太過勞累?”

醫師的鼻子都很靈光,侍女身上帶有一絲酒氣,他輕而易舉就能聞出來。

明繡支支吾吾:“沒事兒,大人的話帶到了,我走啦。”

余守中叫道:“你等等……”他回身走向屋子,侍衛們好奇地看著他去而復返。

不一會兒他出來,“我在夥房熬了些治風寒的藥,勞煩你端一碗回去給秦夫人。”

明繡縱然擔心羅敷,聽到這裏還是重重點頭。

兩人便一起離開,明繡隨口道:“那是哪位大人的屋子呀?”

這下輪到余守中結結巴巴:“哦,原來是王僉事的。”

他心裏卻想,陛下讓他隨時稟報,竟然和太醫院裏傳的留言很相符呢。章院使早就看出來了,他們還在私下裏揣測,不怪到現在還是禦醫吏目。

羅敷翻了個身,順手扔了葫蘆,還不忘把塞子給塞住。

項下冷颼颼的,可意識已經模糊,手臂不聽使喚地停留在原地,讓她拉上被子比登天還難。

算了,就這麽睡吧。耳畔似聽得木門吱呀,她完全放心了,至少有明繡給她蓋被子。

一雙手籠在她敞開的領口,暖的她想哭,積存在眼皮底下的液體猝不及防地淌出來,她閉著眼往枕頭上蹭,碰到柔軟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