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道貌(第2/2頁)

王放用手罩在她的眉眼上,以防她突然清醒,過了幾刻,便從袖子裏抽出張棉布,一點點地給她擦幹頭發。

她的發絲在掌心裏細細地顫,肩膀也在顫,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松開,露出淺淺的齒印。他看了皺眉,想和她說話,又不想被趕出房,只好坐在床頭不聲不響地陪她。

“……明繡。”

他握著她的頭發,沒出聲,繼續瀝幹水。

“我沒事……”她喚著侍女的名字,低低地抽泣,“……你以後別找那樣的,真要命。”

哪樣的?他騰出只手給她蓋上被子,早就對她沒脾氣。之前說過的狠話成了一紙空文,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反悔得這麽快。總歸是他的錯,不讓她走就好了,他有耐心。

“……打完仗就跟我回去吧,早晚有一天他們會知道我是北邊來的,沒人容得下。”

他摩挲著她濕潤的臉,長長嘆氣。

她哭得厲害,拉著他的手遮住整張臉,“外婆說不想看見我,本來就很難過,他還把我往火坑裏推……我不怪他這樣,可他不該騙我,我受不了。”

王放怔怔地收回手指,他的私心就在那時膨脹起來,讓他和她親口說出真相,他又何嘗受得了。

可他利用她,利用她在世的親人,鐵證如山,永遠也抹不掉。

手腕被放開,她縮在被子裏,被酒氣熏得蹙眉,喃喃道:“其實我挺喜歡他的……不過就這樣吧。”

王放心中猛然塌了一角,俯下身貼著她的唇瓣,咬牙道:“你讓我怎麽能就這樣算了?這麽長時間,你就一點也看不透我的心思?我是做錯了,你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說這些傷人的話,真當我能無動於衷麽!”

羅敷終於睡著了,安靜的呼吸觸在他的頰上。

他狠狠吮著她的唇,久違的氣息令他幾乎無法自持,然而沒有回應,他害怕永遠也得不到回應。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他沉下郁氣,坐起身等人來。

明繡端著藥碗推開門,差點手一抖給砸了。

屋裏憑空多出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坐在床邊,素色的寬袍,耀眼的容光,眸中烏雲密布。

“你、你……”不會就是欺負她家女郎的那個人吧!

王放掖好被角,仍然坐在那裏,嗓音漠然:“以後別給她喝酒。”

雨還在下。

羅敷醒來時,天都黑了。雨聲從窗外落在枕上,一滴滴敲在人心裏。

她在溫暖的被子裏翻來覆去地折騰,手腳怎麽放都不舒服,更沒臉去見下屬。

這個時辰藥庫的門都關了,明繡也不叫她,老實人余守中會不會一直等在那邊?

“女郎,喝藥。”

羅敷謹慎地盯著黑色的瓷碗,“什麽東西?”

“余大人去夥房熬了許多湯藥,分給值班的衛兵了,您也喝一點防止著涼。”

羅敷愈發覺得對不起下屬,一口氣喝得見底。

“魏先生和余大人都看過新制的藥了,說沒有問題,直接給士兵們用,女郎別操心,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她索性賴在床上不下來,多日沒有挨到軟和的墊子,脊背硌得生疼,她這時才感到酸痛。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啊。

明繡又道:“將軍命軍醫們提前出營,明天行動,女郎不用再去城頭了。”

羅敷奇怪道:“你聽誰說的?和糧草輜重一起出營?”

明繡自然不能說是房間裏那位不速之客的要求,道:“他們都這麽說,指令剛下來,往細裏去我也不清楚。”

如果和糧草一起,那就是準備撤了,綏陵十有八.九守不住。再向北,駐紮著三千多黎州衛,估計就是主力。她想了想,人實在是少,對方光船就有數千條,還不加上陸上的軍隊。

……武官們沒有反對意見,涵養真好。

“那你知不知道我們得轉移到哪兒?”她不抱希望地問。

“余大人說仿佛是另一州的山裏,路比較難走,所以車隊要先行。”

如果帶裝載物件的板車走山路,速度會很慢,大概要走好幾天。羅敷沒興趣研究上頭的謀算,叫侍女抓緊時間,能洗的衣服都洗了晾幹,帶著路上換。

她深深地認為潔癖是改不掉了。

到了第二天,雨點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澆得校場上泥濘不堪。庫房裏有蓑衣和鬥笠,羅敷穿戴齊全,巳時跟車隊出發,冒雨沿著彎彎扭扭的小路走在曠野上。

南方的郊外綠草盈盈,流蘇般的雨絲勾著樹梢,引得草蟲嘶嘶鳴叫。她不由回憶起玉霄山上的暮春,沒有密集的雨,姹紫嫣紅的花朵一大片一大片的,蜂蝶飛舞。

洛陽南部的氣候太熱,雨季竟然這麽早就侵襲而來。她剛至洛陽時乘船渡過郢水,白浪滔天,發誓再也不在汛期坐船,然而現在她有種不詳的預感。

誰叫她命裏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