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納采

黎州治綏陵。

往日的城中車水馬龍,商旅絡繹不絕,可最近大街上跑的牛車少了好些,連標著大商行徽號的貨箱也不怎麽常見了。

“啊呀,有富戶進城了!”

橋洞底下買菜的小販吆喝了一嗓子,引得路人紛紛東張西望。只見不遠的城門口,一輛極氣派的牛車緩緩地駛了進來,車壁漆彩,窗嵌琉璃,冬青木的紋案在陽光下發出灼目的銀色。

“是方氏的商隊!”

有見多識廣的人認出了族徽,人群竊竊私語起來,一個正和菜販子討價還價的老頭兒咕噥道:

“去年天子賜了方氏咱們這的販鹽權,還不知鹽價怎麽個變動法……”

眾人眼看打頭的黃牛慢悠悠地經過大街中央,後面還跟著二十余輛滿載箱子的大車,心中不禁騰起擔憂。官賣的東西交給私人,一般會壓價來吸引更多的顧客,但也出現過為獲取利潤肆意擡價的局面。這方家貴為國朝第一大皇商,如今離了紮根四十多年的帝京南下,會善待他們這些氓隸之人麽?

車隊朝北行去,在城中一處風景甚佳的園子外停下。園子的主人一早就等在大門外迎接,四間院落打掃得纖塵不染,山珍海味已擺在飯廳的圓桌上。

車簾一掀,出來的卻並不是傳聞中風度翩翩、年輕有為的公子。

長隨引江下了地,領著車夫和小廝們抱拳道:“有勞王員外,公子下午回來,吩咐某等先安置東西。”

年過五旬的員外呆了呆,隨即陪笑道:“您請隨意!寒舍已安排了人手幫忙整頓,先招呼大夥兒用飯吧!”

引江連聲道謝,卻暗自想著知州衙門可不是好相與的,公子到底能不能在申時前回來?

此刻一匹烏孫馬停在了衙門的石獅子旁,方瓊翻身下馬,儀容尚還整潔,不作打理便徑自踩上台階。

已過巳時,州衙裏的鐘樓卻並未敲鐘報時。面闊七間、進深八椽的正堂空闊冷清,三班六房寂寂無聲,他一路暢通無阻地由儀門穿過重重院子,意料中在花廳院前看到了幾個面熟的侍衛。

花廳院是眷屬宅院,眼下被京城來的人圍了一圈,那麽知州的家屬就都在裏面了?

後花園草木繁盛,蛺蝶飛舞,薔薇架子邊背對池子站著個人,玄衣廣袖,玉冠犀帶。

他頓住步伐,片刻後又繞過回廊,從側門進了臨水而建的知州寢居。

屋子正門從外面鎖上,窗戶密不透風,光線極暗。昏昏沉沉的背景裏,知州被五花大綁地扔在官帽椅上,雙目無神,面色慘淡。

方瓊掃了他一眼,走到透雕的束腰紫檀桌前,撿起張壓在白玉鎮下的紙——

“茲肅示州民,本州販鹽權自今日起七成歸方氏所有,越王千歲殿下暨本官核查無誤,父老從之,不得有疑。 ”

知州仿佛大夢初醒,費力地擡起頭,啞聲道:“你……”

“有勞黃大人了。”他放下親筆寫成的告示,拈起硯台旁棕紅的琥珀印章輕輕一蓋,“大人怎麽忘了這個呢?”

知州忽然發出歇斯底裏的叫喊:“放我出去!我都按你們說的做了,快解開繩子!”

方瓊微笑道:“方某這就出去和陛下說。對了,大人已經知道陛下的身份了罷?”

知州的臉色驟然發青,像是恐慌至極,一身皺巴巴的綠袍抖得像秋天的葉子。

衙門昨夜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血,卯時睡醒後他被兩個人押著,草草換了常服軟禁在臥室裏。周圍不見一個熟悉的下人,陌生的侍衛告訴他家眷全都集中在花廳院,包括他新買的第五房姨娘和遠在鄉下的姑奶奶。知州一頭霧水,直到房裏來了個貴客,要求他寫封手劄給當城中的都指揮司。

他立刻就知道事態嚴重,祁寧的承宣布政使司在渝州,但都司卻在他的轄地內。歷來黎州的知州和都指揮使走的很近,對方十有八九是想動衛所。

可他足不出戶,真的不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當今國主啊!他被侍衛們的手段嚇破了膽,戰戰兢兢寫完書信,又被要挾弄出個告示昭告全城,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如今曾經的晏小侯爺捏著他的字,他猛地察覺蹊蹺——黎州雖然毗鄰南安,但明裏哪由得越藩來管?不過越王的勢力幾十年來一直盤踞在南三省倒是真的。

畢竟是做到這個地位的官,死到臨頭抓了根救命稻草:“公子!公子救我!小官對陛下絕無二心啊!”

方瓊滿意地拿了告示,不理睬他將椅子晃得咚咚響,施施然出了房門,不曾回頭。

知州又被獨自留下,幾欲發狂。

水潭裏映出蔥蘢的佳木,墨色的衣褶在蒼翠間層層展開,洇入流麗波光。王放聽到腳步聲,揚唇轉過身去:

“拿到了?”

方瓊此前住在渝州的趙王府,又及時趕往這處,卻是自洛陽別後頭一次和他當面說話。羅敷那档子事,他清楚是自己的失誤,不管怎麽彌補都不能讓對方稱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