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裏外(第3/3頁)

等了許久他也沒作出來,我把碟子裏的食物解決完畢,拎著竹板走到他面前,他乖乖地伸出白凈的左手,閉著眼等罰。

我蹲下身,用涼涼的板子觸到掌心,他瑟縮了一下。

“殿下會背,卻不懂文章的意思,所以才需要從頭默誦一遍,當場弄明白了再做策論。是這樣嗎?”

“是。”他幹凈利落地回答。

我很早就聽說東朝過目不忘,幾天下來發現他僅是將字形印在腦中,等要用時如看書一般翻出來應付。那背五蠹時跌宕起落的語調,是他拿來糊弄我的。

我收回竹板,將一塊棗糕塞到他手裏,走回書架隨手抽出本書。

“明日把策論交給臣。今天開始上《外戚世家》,殿下要好好聽課。”

宮外又開始落下零星的雨絲,飄進窗裏,染得屋裏寒氣漸生。我拉上簾子,點亮燈燭,把火盆挪到屏風架子後面。

他的臉上有了些暖意,別扭道:“我不冷。”

“臣冷。”

午膳前我終於解開他腳上的繩子,內侍的手法很好,拴得牢又沒有阻礙血脈,只留下幾道印子。他坐在地上緩了緩,嫌棄地看著自己的衣物,我去拉他,他才拽著我的衣袖慢慢立起。

太子取過鏡子,給自己束了發。他生了副好皮相,這麽一打理,有點毀。

我善意地提醒:“待會兒付都知來了,問殿下的頭發怎麽回事,殿下怎麽回?”

太子神采奕奕地轉過來,“先生也覺得好看麽?”

他腦後有一綹發絲不聽話地翹著,根本沒束上去。我忍了幾次還是沒忍住,合上書道:

“過來。”

他不情不願地從鏡前挪開,我揪下他的發冠,飛快地重新束了一次。真是作孽。

剛弄完門外就響起了詢問:“卞公,某等可以進來收拾嗎?已到午時二刻了。”

宮人們捧著大漆盒魚貫而入,樊七打著頭,眼尖地瞟見桌上的金鞭,“少師今日上課可還順利?”

太子朗聲笑道:“付都知,先生剛剛說孤背不完課業就要挨打,但孤倒讓他失望了。”

樊七松了口氣,“殿下自小聰慧,勞煩少師了。”

他命人全都出去,門甫一關上,他就坐到桌旁,眸子亮晶晶地望著我,等我先動筷子。餓著肚子還被刁難了一整個早晨,這時被磨得沒了氣性,端著碗下手如飛。

他吃的雖快卻很斯文,眉眼安靜,白玉似的兩腮微動,像只聽話的小動物。我家裏沒有別的孩子,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夾菜,自己也很有胃口。

午休時太子破天荒沒有回寢宮,就待在書齋的紗櫥裏小睡。宮人們打掃了屋子,我獨自在紙上寫寫畫畫,思考如何接下午的課。

歷來華族子弟進國子監讀書,禁中設有上書房供皇子上學,太子則在東宮專門受業。陛下只得一個兒子,上書房無人,寥寥幾個老師還是太少,怕是以後要讓他入辟雍。

我在翰林院做編修時曾耳聞議論,說今上不再納妃,無意再添皇子,東朝是出生即立的。要不是愛極他,怎會只有他一個孩子,連公主都不曾有?

可他的生母惠妃,確是數月前在冷宮裏郁郁而終的。

未時一到,我到碧紗櫥裏將他從榻上拖下來,他睡眼惺忪,暈暈乎乎地拉著我的袍子。

……殿下昨夜又沒怎麽睡。我想起樊七的話。

卯正入申正出,沒一會兒就下學了,今日必須把書給他灌進腦子裏。

*

翌日,太子沒有遲到,照例屏退下人跪坐在我對面。

天色尚早,我就著燈火細細看他寫的策論,他一臉滿不在乎,悄悄揚起的嘴角卻暴露了心情。我要求他寫三百字,他寫了足有一千,甚是得意,只等著我誇獎。

我把紙還給他,“現在重寫。幾百字就能說清,為何非要寫滿一千?等你長個幾歲再去鋪陳用典罷,畫蛇添足,東施效顰。”

太子氣憤道:“我昨晚寫了一個半時辰!”

“現在殿下再寫一遍,用不到一炷香。”

他陰著臉拿過紙筆,刷刷地落筆。

“順便練練字。”我拿了只小碗放在他手腕上,“寫隸書,太傅應該教過你,不要用復雜的字詞。”

他胸口起伏,小碗差點翻下去,我涼涼地提醒道:“錯一個字就重寫。”

經過昨天的教訓,他曉得趨利避害,遂沉下心來一筆一劃地地慢慢寫。

寫著寫著就慢了下來,看到他發紅的眼角和黯淡的目神,很容易察覺他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