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描畫

[番外]

承奉三十二年,上元節。

昌平街的路面上殘雪未消,馬蹄有些不好走。一路上皆是花燈,百十種飛禽走獸和四時花卉在帝都的寒風裏旋轉,迷了路人的眼。

離光渡寺還有幾裏的路,我縱馬疾馳,長鞭所及之處冰粒飛濺,街旁的百姓們紛紛以手遮面,踉踉蹌蹌地退後,還有人猝不及防一跤跌在濕滑的台階上。

皇城策馬奔騰本該坐獄,然而沒有哪個五城兵馬司或巡捕營的人會攔方家的馬——父親自然不會做這種讓人詬病的事,而經常做這種事的我也是他們沒膽子拿在手上的。

誰不知道在偌大一座洛陽能幹盡目無法紀、擾亂民心之事的人,除了當今東朝,只有常與東朝混在一起的晏小侯爺了。

那就讓他們繼續這樣想罷。

我自從三四歲上馬,就養成了一副飛揚跋扈的性情,大抵是被表兄帶的。他性格比我還差,卻偏偏生了張明珠琢玉般的臉,於是每次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之後總有人覺得他無辜。

其實他才是最陰險狡詐的那個人,壞的很透。

我用力抓住韁繩,伏低身子,後面除了屋檐上的積雪砸下來的聲音,不知何時多了幾匹馬的嘶鳴。

從集市上順手牽來的黑馬不大聽話,若是雍白在,現在早就馱著我奔到光渡寺門口了。那些人窮追不舍,似乎一定要將我連人帶馬截下來,我心中惱怒,一鞭子朝後揮去,攤子上擺著的首飾嘩啦啦灑了一地。攤主急得躥了三尺高,嚷嚷著阻止那些瘋搶貨物的民眾,人潮瞬間在岔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我斜睨了一眼追兵,嘴角輕松地揚起來,不過如此麽。等到看見五丈外突然橫□□巷子的幾名校尉模樣的人,才頓覺不妙,何時城中的兵連我騎個馬也要管了?不會是父親覺得平日裏疏於管教,拜托幾位老相識教訓教訓他的不肖子吧!

我沉下心,揪著鬃毛低聲喚道:“你跑快些,回去有賞!”

領頭的校尉對上我焦慮的目光,破天荒笑了一笑。他身邊竟然是明洲,這小子什麽時候進兵馬司了?

黑馬像是聽懂了,後退兩步倏然躍出,接著就是一陣風馳電掣。我卻不知自己隨手拎出來的玩意有這般本事,能將四匹軍馬都甩開好幾丈……也許是我鞭子抽到手酸的結果。

不出意料,跑了幾盞茶的功夫,黑馬蹄下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最後任憑我怎麽敲打都留在原地不肯動了。

眼看他們就要捉到個活的世子上交給某個兇神惡煞的京官,我足下一踏,身子離開馬背翻到了住戶家的圍墻上,提起一口氣飛快地沿著墻頭疾走。耳聞得數顆石子從背後擊來,我左閃右避地躲開,額角滴下的汗珠浸濕了薄薄的衣物。今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沒得商量!

看著墻下密密攢動的人頭,快意不擇時機地燃燒起來,我喜歡站在高處看人群,就如同今晚的明月照著京城,多小的舉動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正分神去想,腰眼忽然一痛,整個人失去平衡往下栽去。我低咒一句,氣急敗壞地喊道:

“明洲你幹什麽!”

譙平這廝和我們一起玩時總是對我用這招,他從不敢直接往小旗身上招呼,實在是沒出息得緊。

我索性倚著茶棚的柱子站直了,他慢悠悠的聲音傳來:“謝指揮使,人在這兒了。”

我幾乎要把他瞪出一個洞來。

那五十上下的南城指揮從馬上下來,對我異常和氣地抱拳一躬,道:

“巡城禦史肖大人奉陛下口諭,讓我等把太子殿下請回去,公子可知殿下在哪兒?”

我冷哼道:“不知道,大人有本事自己去拿他!”

明洲啞然失笑,他仗著比我們都大,看我們總和不懂事的孩子無二,我簡直受夠了他那樣的眼神,說是謙謙君子,實則還不是個看不起人的家夥。

指揮使換了副嚴肅面孔,語氣也厲害多了:“公子最好還是實話實說,不然在下將公子交給端陽侯爺發落,想必公子就知道不該在城中騎馬驚人。”

我哂然,拂袖道:“我若就不說呢?”

明洲二話不說走上前將我的手反綁住,“小公子這樣可不規矩。太子在何處?你們約好了一起看燈的吧。”

我大聲道:“明洲你不能這樣!你知道他回去就出不來了!”

“別鬧,我送你回家。”

明洲右手往後虛虛指去:“這匹馬的主人不一會兒就跟上來了,煕圭你要是再不聽話,別怪謝大人直接把你扔到天金府的大獄裏去。你爹說過你要是闖出了大事,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指揮使應景地喝道:“有不從命者,不論是哪個皇親國戚,都依律處置!方公子,快帶路吧!”

我垂下眼睛,在袖子的遮擋下活動活動被捆起的手腕,絲毫不理會行人復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