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灌藥

羅敷好容易寫完為公主制定的治療方案交到北廳,申時的鐘一響,拎著藥箱就從官署下了班。 後頭幾名禦醫吏目難得看她動作迅速,剛想問問什麽情況,人就一溜煙沒影了。

墻角收拾筆墨的周禦醫聽到門關上,幽幽地冒出一句:“秦夫人甚是勤奮,流玉宮一待就是一天。最近仿佛有個傳聞……”

禦醫們幹的是清凈的活計,紙堆藥罐裏泡久了,偶有風吹草動,修身養性的道家做派就全拋之腦後,個個從抑郁裏扒拉出一顆慷慨激昂的心,直往新鮮事上湊。

眾人炸了鍋般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年紀最大的劉禦醫撚須道:“你們這些小子太愛管閑事了,哪個大夫不是清心寡欲的?……不過我上次去給衛婕妤瞧病,倒是看出些端倪來。咱們這位院判,本事大架子也大,據說不太受後宮各位主子待見。”

“啊啊,是真的呀,我上次看見——”一人興奮地脫口而出,忙拿張方子遮在嘴邊小聲道:“我遠遠地瞟了一眼,秦夫人和方公子在院子外頭相談甚歡呢,方公子那性子,咱們院判太不容易、太有本事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傳的明明是陛下好不好!陛下對秦夫人青眼有加、章院使和司大人默不作聲、劉可柔每次給長公主看脈邊上都站著秦夫人和陛下、上次藥庫失竊之事得陛下寬宥秦夫人安然無事——這才是完整的!”

劉禦醫一巴掌拍了過去:“噤聲!不要命啊!”

頓時屋裏的熱議就變成了竊竊私語。蜜蜂般的嗡嗡聲裏,屋裏十來個人,每人都露出一副磕了藥似的陶醉神情,想來揣測得舒坦至極、大快人心。

劉禦醫欣慰地望著窗台上的四季花嘆道:“袁大人在時,我想著這太醫院也就在前朝官員的府上得個本分的名兒,現在有秦夫人坐鎮,竟比原先高了不止一個境界!唔,秦夫人官位雖高,卻只跟我三弟的四丫頭一樣大,眼瞅著就清爽,是個好女郎。好女郎人人都喜歡,你們覺不覺得劉可柔那小子居心叵測……”

越說越偏,他一個激靈住了嘴,要是傳言為真,淩禦醫膽敢和上頭搶人?年紀大了,腦子也糊塗了。他想起上回章院使從院判的屋裏抱著一摞書出來,說什麽“陛下還是太年輕了”,真真有遠見,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要我說,若確有其事,陛下的心性我們也不是不知道,擡一個無家世的夫人做院判,不是給司大人臉色看嘛。司大人現在愈加深居簡出,章院使又不管事,這太醫院真成了陛下的私署了。”張禦醫搖搖頭,“沒那麽簡單,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看著吧,陛下用秦夫人革了袁院判的職,挫了衛婕妤銳氣,憑這個就夠多給秦夫人榮寵了。”

劉禦醫肅然點頭,“說的對,陛下不是做東朝那會兒了,這些年我們心裏有數,光是不讓後宮知曉確切的脈案這一條新律,就省去千百個麻煩。 這些話我們私底下說說,在秦夫人面前和宮中萬不要多嘴了。”

周禦醫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半個時辰前我從宮門裏出來,路上遇到了陛下跟前的付都知,他命人備馬,似乎是聖駕要出宮的模樣。”

“啊……”

一屋子老老少少臉上皆閃過了然,各自滿懷心思地下班回家。

*

穿過千步廊,經過昌平門,便能瞥見雋金坊邊角上官舍的影子。一排褐色的小房子站在街邊,屋檐下的燈籠在風中輕晃,寧靜又安詳。

門房的老侍衛笑眯眯地道:“秦夫人,有人找,某讓他去院子裏了。”

羅敷點點頭,一不留神就變成了小跑著往裏奔,走出幾步折回來,笑顏如花地摸出幾塊包好的宮中糕點,塞到門房手裏,“謝謝大爺。”

院子裏微風正起,寒冬的蕭瑟染上每片磚瓦。常青的松樹依著石井,樹梢下站著長衣颯颯的王放。

鴉青的袍,青褐的冠,寬襟廣袖,腰束墨玉,是她第一次在酒樓裏見到他時看到的衣飾,簡單幹凈得令她側目。這個男人很適合穿深色,襯得面容清雅至極,象牙般的肌膚瑩潤剔透,發色也越發黑沉。

他望著她走近,眼神漸漸地生了笑意。

羅敷抿著唇看了一會兒,默不作聲地跑進自己房裏,拿出個新買的藥箱,換了身衣服,想了想又從櫃子最裏面翻出雪蘭花形的水晶簪子。

當了一天的值,發髻有些亂,她坐在鏡子前拿手理了下,覺得還是不行,索性重新挽起。要是明繡在,可以用半盞茶的功夫梳一個漂亮的,可惜她還未從市場上回來。羅敷瞄了眼鏡面上映出的臉,立刻用手捂住眼睛……這幾天沒休息好,黑眼圈都出來了,好礙事。

王放批了大半折子,掐在官署下值前出了宮門,將馬車停在離官舍不遠處,等羅敷整理好一同去定國公府。他在院子裏吹了一盞茶風後,身後的門拉開一條縫,羅敷靜悄悄地從屋裏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