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父債(第2/3頁)

她說到最後一個字,幾乎是哽咽的,在他專注而明亮的眼光底下簡直無法生存,背過身去,又挪不開一步。

王放清遠的眉略皺了下,低低道:“這麽嬌氣,果真是沒受過一點委屈。”又補充道:“我沒料到你這個反應,才讓你說的。”

羅敷垂著頭,“我在意的人就那麽幾個,卻並沒有為他們著想過,我看著外祖母,想到了其他人。其他的人,應該也不會願意再看見我了。他們沒有壞心,只是因為各種原因,純粹的……不想見我。”

她說的應該是為她辟開一條路的那幾人,正如她意識到的,他們要是見到她回去,苦苦花費的心思成了泡影,才分外不安呢。王放看著自己的影子離她的衣擺又近了一分,手中圓潤微涼的東西在拇指上撥過半圈,清淡道:

“不想見就不想見罷了,我本以為你冷血得很,如今卻是看錯了。”

羅敷忍不住急急道:“我哪裏冷血了!只是不習慣……你從哪裏看出來的,不要憑空捏造,明明只是有點——”

他笑的和狐狸似的,“只是有點不擅表達?還是有點冷漠?女郎,恕我直說,你平常待人的態度,真是讓人敬而遠之。”

羅敷狠狠瞪他,對他的氣全部都捅出來了,弄得他好像什麽都曉得。看了場耐人尋味的好戲,想想都是很舒暢的。

忽然聽他喚了聲:“阿秦。”

她不情願地將眼睛對上他,有氣無力地道:“又做什麽。”

王放的袖口多出一個碧瑩瑩的釧子來,騰在空中,做出一個要掉下來的手勢。他勻稱的手指宛若月光下皚皚的白雪,搭在兩顆半透明的水晶珠上,說不出的清爽好看。

羅敷僵硬著去接。

指尖的掌心是柔軟的,像蠶繭裏新剝的絲,他的心也被敏銳的觸覺浸得溫軟,於是眸光便夾了一絲亮,清清淺淺地如流雲拂過她的臉。

“物歸原主。”

她瞬間怔忪在原地,忘記了所有言辭。

她戴了十多年的手鏈,一朝被奪,而今拿走它的人又將它還了回來。在她面前帶走,又在她面前出現。她費解地看著他,他又回到了那副淡漠的樣子,不動如山,堅如磐石,看不出一點波動。

“以後見我都不需跪了,阿姊,我想你沒有忘記你姓什麽,我亦受不起一個非我朝之人的大禮。”

終於來了。從她在江灘上遇見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他知道了所有關於她身世的事。自欺欺人果然是沒有用的。

羅敷心裏一直避而不談她的身份,她知道那個莫須有的身份早已暴露在他面前,可她以為誰都不說,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穿著官服過下去,但就在她最放松的時候,他正大光明地給了她猝不及防的一擊。

她道謝的嗓音幹澀,他淡淡道:“阿姊是怕被趕出官署去?那天貴國的人不是說了,憑秦夫人這個沒有被從玉牒除名的身份,我又怎麽敢動?”

羅敷瞠目結舌,他到底知道多少!那天匈奴偷藥的暗衛跟她說這句話時,根本沒有別人在場!難道他在她身邊布了看不見的眼線?

王放彈去衣上落葉,“我一向不喜別人在我面前隱瞞,思及你從未有隱瞞之心,所以現在才和你說上這一句,只為提醒你若想在我洛陽繼續待下去,就別扯上那些千裏之外的事。”

羅敷勉強平定心神,“陛下從我第一次進宮之時,心裏就有數了吧。”

他怎會放任一個背景模糊的人進入太醫院?

王放嘴角的弧度如天幕上的新月,“是你從未遮掩過。說實話,我從未見過像阿姊這樣心寬的人。”

從未見過這樣招架不住問話、被揭穿又沒多少自覺的女郎。真是讓人敬而遠之啊,倘若有人對她刑訊逼供,一定是一件很無趣的事。

羅敷沉默許久,終於問道:“陛下就直說我沒有抵禦招供的經驗罷了。”

他道:“我何時逼你了?”

一陣風吹過發梢,她極低地念了幾句,道:“所以,我一直很感激陛下,給我一個容身之處。”

王放一哂,“我有什麽容不下的?這世上廣廈萬千,人高不過九尺,你且看看自己能占多少分量。你不應該謝我,是你的長輩和師父給你鋪了一條路,接下來怎麽走,都看你自己。我沒有幹涉,是因為你還算聰明。”

“陛下胸襟著實寬廣。”她面無表情地誇贊。

他壓著心中莫名的不適,冷哼道:“這才來多少日子,就學會打官腔了。現在我要出發去山頂,你若是不想休息就跟來,跌了跤我可不會扶。”

“……嗯。”

羅敷在他面前完全沒有了說話的底氣,就是他要她走上一整夜,她也不會反駁。

夜已深,山道上露水繁重,野草被初冬的寒氣摧折了一片,交覆在石頭和幹涸的溪道上,星光裏閃現細碎的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