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飛(第2/4頁)

羅敷手上開藥箱的動作停了,心底驀地湧起一股酸澀。她擡頭望向窗外,太陽已移到了西邊的山峰後,寬闊江面靜靜地鋪著一層彤紅的余暉,柳葉似的漁船從山腳歸來,停泊靠岸。

似乎是彈指的功夫,天就黑沉了下來。

*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紙,羅敷輕輕起身,洗漱過後拎包下樓。侍女在外間睡得正熟,倒沒了昨日信誓旦旦要跟她一起的氣勢。

小二起的很早,羅敷在一樓掃蕩了一籠湯包,帶著一籃東西溜去了米鋪。米鋪在集市邊緣,還不到卯正,縣城的居民都陸陸續續從市場裏提著菜和雞鴨返回出口。

她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群,生怕自己看漏了。等了約莫三刻鐘,終於在嘈雜喧嚷的人堆裏尋到了一襲青黑的道袍,再往上看,是一張中年女人淡漠平凡的臉,啟唇和老板談著價錢。

估計是道觀裏香火實在不旺,每次裏頭的人只買一些存在廚房裏,也不雇人幫忙擡上去。羅敷等她前腳扛著一大袋米離開店鋪,後腳就緊緊跟上去。

目光繞過穿梭的縣民,紛亂中似有個眼熟的高挺身影。她顧不得多想,只恐跟丟,走了一截後只見房屋消失,平野開闊,便知不遠處就是江水了。

周遭無人,她趕忙叫住那女冠:“大師留步!”

女冠將肩上的米袋正了正,轉頭遲疑地循聲看來,見是個陌生人,擡步便走。

羅敷大步追上:“大師,我今日前去觀裏拜訪親戚卻不識路,望您能帶我一程,不會打擾貴觀清修的!”

那女冠低眉看著腳下的石子路,一言不發。她跟了一段,對方終於開口了:

“女施主,修道之人於俗世了無牽掛,縱然有山外的親屬找上來,也不大願意見。”

羅敷爭辯道:“修道之人雖不理雜塵,但成仙證道需從人道開始,人倫之事不可馬虎,要不古往今來的道人怎麽都保留俗家姓氏呢?我家中已無其他親屬,盡盡孝道也是應該的。”

醫者不脫黃老之術,故而這些道家的東西她也能扯上三言兩語。

緇衣女冠被她堵了回去,訕訕道:“施主的親戚是何姓氏?”

“姓陸。”

女冠扶在肩上的手頓時一僵,道:“沒這個人,你找錯了。”說罷竟腳下生風一般走開幾步遠,好像那坨米袋不比一根羽毛重。

羅敷愣怔的當下,女冠已跑到了江邊,把袋子一丟烏篷船一撐,船槳輕巧地劃動幾下推離江灘,任憑她在岸上怎麽喊也不回頭。

她氣得要命,反而生出一股倔強來,江邊還留著一艘很小的無主獨木舟和她對望,便一腳蹬上舟內,比劃了兩下船槳,可又冷靜下來放棄了這個念頭。

自己撐船指不定還沒劃出丈遠就翻了,她不會水,命才最重要。她是重新跑回街上花錢拉個采藥人作向導,還是找個擺渡的送她過江?

漸高的日頭映得水光白燦燦一片,烏篷船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一個小黑點,羅敷一個人在江邊眯眼遠眺,心中茫然失措。

她就這般站了很長時間,思考著為何那女冠會怕人打聽陸氏,思考要怎麽節省時間和精力過江,思考過江之後摸上山會不會被人趕下來,還有天黑之前如下不來道觀又不留外客她要住哪兒……

真是糟糕透了。

“阿姊要在這裏猶豫多久?”

一個微微低沉的悅耳聲音自背後傳來,羅敷嚇了一大跳,等反應過來,全身已經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

這聲音她太熟悉了。

並不是因為她聽的次數多,而是每次都讓她印象極其深刻。總有一天她會被它給嚇死。

還未整理好不自然的面部表情,眼前的小舟驟然一沉,一人縱身立於船內,衣襟飄揚欲飛,頗有古畫中吳帶當風的神韻。

那人身量本就很高,站在小舟上更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低頭打量著仰著脖子的羅敷,半張銀質面具泛著從白雲中漏下的日光,眼神含著絲清冷的笑意。

羅敷差點也崴了腳,確認此人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這裏不是她心煩意亂造出的幻覺,又不可置信地再次仔細辨認了一遍。

王放有些頭痛,掂量話中輕重,負手道:“阿姊,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跪過朕?”

羅敷呆呆地“啊”了一聲,順從地想了想,竟然真是這樣。擺明身份後第一次面陛,他作為病號躺著,而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裏;第二次第三次……不是他叫她免禮,就是她被小公主按在凳子或是地上。

王放嘆氣道:“阿姊是不是想說現在你背後多出幾個漁民,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更不用跪了?”

羅敷從來沒有這麽聽話過,回過頭看見三四個拉著漁網的漁夫從江灘走過,並未停留,挺直身子伸手指著他們道:

“陛下是說他們?我理解陛下的意思,之前委屈陛下了,今後一定全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