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飛

青台山橫於天金府北面,是玄英山脈的一個南部分支。 此時正處秋末,諸峰金碧粲然,山腳江水清湍,景色比之春夏更有一番深沉意韻。

傍晚船行至禹縣時,水流下的白石越發清晰,羅敷謝過艄公,交了十數裏水路的渡船錢,歪歪倒倒地上了岸。

昨日是長至節,家家戶戶更易新衣,備辦飲食。洛陽最重此節,大街小巷的主婦們買來赤豆和糯米生火做飯,大酒樓裏的北方廚子也做起了各種餡料的餃子,熬起了鮮美的羊肉湯,入夜後的京城燈火通明,人流如織。

這些羅敷沒有親眼看到,她帶著明繡起了個大早,收拾好東西就踏上了容府雇來的馬車向北出發,沒來得及查驗醫學生們送來的炭敬。官舍被容家方家以及陌生府上運來的節禮塞了個滿當,羅敷剛當上院判時沒有經歷過別人這麽殷勤地送禮,估計大家都拿不準宮中的風向,這會兒卻是她坐穩之後的第一個大節日,從而都爭先恐後地差人來問候一番。

“前天我看到有太醫院的醫丁送來一本《針灸甲乙經》的張軌抄本,還有皇甫謐《高士傳》的手稿,全是難得一見的古本,看得我手癢的不行,可還得給人家請回去。不知道是哪個不體諒父母的學生,這東西都是藏在家偷偷看兩眼的,指不定是偷出來討好我們,指望我們在評卷時放過他呢。”

羅敷坐在縣裏唯一的客棧大堂喝茶,窗戶正對淼淼江水,數座不高的灰色山體浮在水上。她忍住伸懶腰的沖動,一邊聽評書一邊隨口和侍女聊著天。

“考試不是糊名制麽,女郎說他可不是糊塗?明知道我們女郎不是那等見利忘義的小人,還白費一番力氣。”

明繡站在窗口吹著風,羅敷原本看不過,讓她也在凳子上歇會兒,結果剛坐下半盞茶不到,小女郎暈船的後遺症又出來了,兩人只好談天侃地打起精神。

“女郎真是北方人麽,怎麽一點兒也沒反應?”

羅敷跟她混熟了,便沒隱瞞她自己是從北面來的,連同傳說中的覃神醫也是梁籍。她想了想道: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坐船坐久了腳挨到地面,頭也是暈的。方將軍帶我來京城時坐的是商船,當時郢水風浪正高,我特別怕船只一上一下地在江面上蕩來蕩去,扒著欄杆差點哭出來,幾尺高的水花濺到衣服上,又把眼淚給逼回去了。”

明繡吐掉姜片,“那後來呢?”

“後來方將軍派一個士兵來探望,問我要不要在岸上的客棧留一日,我說我再也不想看到這條江了。於是就跟著軍隊一路進京,被那麽一嚇,連別人送給我的馬都沒力氣管了,直接運到將軍府裏讓他們照看。”

明繡呵呵笑道:“真是嚇到了呀,我還以為不論發生什麽事,女郎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呢。”

羅敷就差翻白眼了:“我沒有吧。”

小二一手端著一個清淡菜肴跑過來,舟車勞頓了一天半,人沒什麽胃口,草草用了飯便回了房間整理衣物。羅敷向夥計要了熱水上上下下地洗刷一遍,明繡深得她心,休息了一會兒就把房間裏的灰塵弄得一幹二凈,收拾得像模像樣,又下樓去問掌櫃的哪裏能找到向導帶路進山。她們沒收二錢找零,客棧裏的人都十分客氣。

掌櫃道:“隨便跟個采藥的山上就好。山上的道觀也會每隔幾日叫人下來采買東西,看到對面那個米鋪沒有?算來明日就有道姑過去買米,女郎同她們交涉吧。你們上山做什麽去?”

明繡答聽說有個遠房親戚入道觀修行,今次正好經過禹縣,就順便過來探望。

掌櫃笑道:“若是在觀中,只怕女郎會擾了那位姨母清修呢。誰不知青台山上盡是一心修道的女冠,向來與世隔絕的……”突然又神秘兮兮地說:“山上還有許多孤墳,陰氣重的很呢,采藥的一般只在半山腰逛逛就下來了,聽說晚上還有鬼火……唉唉,是某多嘴了,不過女郎家的還是別待太久。”

老掌櫃好似怕人家打聽得過多,轉過頭忙算賬去了,明繡寒暄幾句,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羅敷聽。

“女郎,咱們要在上面過夜麽?”

羅敷一看她怯生生的樣子就有幾分明白,道:“怎麽可能,而且我明天不打算帶你去的。你的腳上岸的時候是不是崴了?裝的還行麽,我剛剛才看出來,你吃飯前居然還敢站著說那一大堆。”

明繡趕緊道:“只是有點兒罷了,女郎怎麽能一個人上山去?女郎與那個長輩親戚畢竟不熟,也不知她……”

羅敷道:“我過去是我自己的意願,不關她的事。箱子裏有膏藥,我看你傷的不太厲害,抹上之後躺床上別動了。明日我不會一個人去道觀的。”

也不知她未曾謀面的外祖母還在不在人世,荒郊野嶺音信不通,縱是做過朝廷欽封的公主,幾十年一過,家中一敗,人命便和野地裏的衰草一樣危淺。若是不在了,她拎兩籃子祭品至舊時居所祭拜一下,也算全了冬至的習俗;若是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