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話梅

內侍心中疑惑,以前帶了人往宮裏來,別人都是掏出幾兩銀子問這問那,恨不得把貴人們的心思摸個透亮,生怕得罪萬一,這秦夫人倒讓他無用武之地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和平日一樣進宮當差。

“秦夫人,前面是昭懿長公主的流玉宮,陛下讓您去為公主請脈。先前小人奉聖命未告知院判所去何處,現下給大人陪個不是。”

羅敷聽著這宦官毫無歉意的客套話,淡淡點了點頭,惜字如金地道聲“有勞”,依舊不問任何有關聖意的事。

內侍居高臨下的語調忽而變得謙恭:“小人這就回去復命了,秦夫人跟著出來接您的那位嬤嬤就行。”

他腳下生風,好像一刻也不能多待,轉眼就沒了影子。羅敷獨自一人站在台階上,眼皮雖重,也不由細細地打量起這座流玉宮來。

主殿一磚一瓦均裝飾極為精致,飛閣流丹,朱漆嵌金,殿前一方不大的水池,竟有幾朵粉露欲泣的菡萏亭亭立在碧波之上。想來齊宮下就是溫泉脈,宮殿中引了溫泉水,才夠資格金嬌玉貴地養著過了時令的花卉。羅敷沒來洛陽時就聽說洛陽定都費了很大力氣修建宮室,做了半月的官都在值所足不出戶,今日才得以好好地看一看人們口中的奢侈景象。

掌事宮女希音站在宮門口目送小黃門走遠,屈膝溫和道:“秦夫人快些吧,公主等候您多時了。”

羅敷縱有千般猜測,也按捺下心性道:“讓殿下久等,是下官罪過。”

希音將她帶入外殿自己進去通報,不多時裏面就響起一聲清脆的叫喚:“是那個太醫院的阿姊呀!嬤嬤快點讓她進來,皇兄讓我等著呢!”

孩子的聲音如同早春剛抽出的柳芽般嬌嫩,羅敷突然就放下了心。她嘴角微微地翹起,帶著一身露水走進了暖閣。

暖閣裏彌漫荷花清雅的芬芳,想必宮人們把池塘裏的花采了一部分燃在了香筒內。這個季節把菡萏放入熏香,聞著不免清冷,但可能地下是有溫泉的緣故,不僅宮人穿的較少,連小公主也看著像是個不怕冷的。

水晶簾後是一方不高的幾案,案後置了個小繡墩,上面俏生生站著個小人,正趴在桌面寫寫畫畫。孩子身上熱氣足,鵝黃的小衫子挽了半截袖口,粉白圓潤的胳膊全露出來了,還濺了幾滴烏黑烏黑的墨汁。

希音肅著臉道:“殿下不可以這樣見客,您方才跟奴婢怎麽說的?快把袖子放下來!”

初靄嘟著嘴自己拉袖子,沒人過來幫她,她就自己一截一截地放,右手還攥著開叉滴墨的筆,衣袖很快就慘不忍睹了。

希音揉著太陽穴嘆氣,陛下向來不許小公主命令別人做這類小事,她們光看著幹著急了,有時候實在忍不住去幫忙,殿下反而不樂意。

初靄弄好了衣裳,扶著案沿跳下繡墩,那書案被她推得吱呀一下偏移半分,宮女眼疾手快地物歸原處。

羅敷站在簾子那兒還沒行禮,眼看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女郎三兩步奔到她跟前來,將墨水抹了她半幅裙子。

她蹲下身摸摸孩子的頭,對希音道:“下官前日著了涼,小殿下得離的遠些才好,不然過了病氣。”

希音露出個艱難的神情:“秦夫人可否想想辦法?殿下見到合眼緣的人就拉不開了。”

羅敷不太會對付小孩子,道:“小殿下坐到桌子後面去,下官替殿下看看脈吧。”

初靄拿她絲質的裙擺蹭著臉,拉著腰帶上系著的玉佩搖啊搖,就是不理她。

“下官看看公主最近有沒有長胖好不好?”

初靄眯著黑溜溜的大眼睛,老神在在地道:“哥哥說雲雲長胖點才好呢,阿姊你別看我這個了。”

羅敷任她玩著玉佩糟蹋裙子,想了一會兒用誘惑的口吻道:“雲雲在寫字麽?可不可以帶阿姊過去看一看?”

初靄眼睛一亮,拽著她的腰帶拖著走到幾案後邊,把扔在硯台上的筆往她手裏一塞:

“阿姊能不能替我寫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很少的,一下子就能寫完!”

她嘩啦啦地把筆架後的書一股腦翻了出來,尋到折了一角的幾頁紙,指著圈出來的詞語詩句哀求地望著羅敷,眼神和山林裏的小鹿一模一樣。

羅敷僵硬地抓著筆,盡量柔聲道:“既然一下就能寫完,小殿下更要自己寫了,不然陛下要生氣的。”

初靄瞟她一眼,“阿姊不要和皇兄說嘛。”一只胖胖的小手還按著她的手指防止她松開筆杆。

羅敷哭笑不得,寫也不是不寫也不是,只得道:“阿姊先幫小殿下寫幾句,然後小殿下答應阿姊坐下來,這樣行麽?陛下讓阿姊為小殿下診脈,阿姊一定要完成任務的。”

她終於明白劉可柔成日的抱怨從何而來了,小方脈的禦醫就他一位,少不得被煩的一個頭兩個大。這下她跟他同病相憐,以後上下級互相關照,真是一派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