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圖

他打量著幾尺開外的人,她的手怔怔地握著傘柄,牙白色的鬥篷就散開來,露出裏面濕透的雪青中衣,緊貼在一截玲瓏的身段上。鬥篷的下擺吸了水,顯得很沉,她的雙膝似乎被這重量拉得往下墜,眼看就要跪到冰冷粗糲的石磚上。

王放淡淡道:“院判免禮,隨朕去值所。季統領,派人去替院判煎藥。”

卞巨接過羅敷左手攥著的藥包,“秦夫人放心,待會兒一煎好就送到大人房裏去,不會涼的。”

羅敷朝他笑笑:“多謝統領了。”

四五人步子邁的很大,羅敷勉強跟上,抹去臉上的水珠,換了只手執傘,另一手捂在嘴邊呵著氣。

卞巨道:“大人何必事事親為,叫個侍衛去不就成了。”

哪裏有侍衛?下屬們都在房裏得了她的命令不準出來,她不好再向他們提要求。

繞過一段曲折小路,眨眼間就到了值所。

羅敷這下知道統領口中的侍衛打哪兒來了,因為剛踏上台階,醫士房裏就走出了一個羽林衛。竟然還有個負責搜查的侍衛留在值所裏!她該想到值所會有人看守的!

羽林衛與她對視了一瞬,她突覺不妙。

這時,前方的王放忽而低聲道:“秦夫人,朕丟了一樣東西。”

羅敷在他利劍一般的氣勢裏努力克制住虛軟的心境,他離她這麽近,這話是指名道姓地說給她聽的。丟了東西,她當然知道他丟了不止一樣藥材,可他說的是——一樣。

王放稍稍側身,注視著羅敷強自鎮靜的雙眼,微揚了唇角,眸色卻比秋雨還涼。

“性微溫,歸心、肺經,解熱毒,固本培元。 ”

他華美的嗓音異常惑人,每個字卻猶如一道驚雷,狠狠劈在羅敷尚有準備的耳中。

她知道自己今天逃不掉了。

羅敷渾身都僵了,誰也想不到王放第二句話就揭了她的底。

卞巨在邊上悄悄看著兩人,心道陛下這副神態也看不出什麽來,不過……丟了東西?難道院判牽扯到了藥庫失竊的事?他明智地走開,清清嗓子詢問一直在值所留駐的羽林衛。

那羽林衛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卞巨掩去目中詫異,不動聲色地瞧了羅敷一眼。

王放耳力甚好,卻置若未聞,徑直跨上台階走進了為院判所設的房間。

很快,值所的三名醫師都經河鼓衛傳喚聚到了屋內,忐忑不安地伏地三拜。藥庫失竊,他們太醫院沒能在第一時間報案,不定丟了重要的藥材,處罰是免不了的。都怪那膽小如鼠的徐樞,出了事不找侍衛倒往窩裏縮!

王放進來後僅略掃屋內,並未巡視,此刻他坐在桌後,眸光落在筆架邊的茶壺上。

卞巨立即道:“院判怎不奉茶?”

羅敷暗自叫苦,那茶水被偷藥材的賊灑了一地,哪裏有多余的!

“微臣從藥庫回來覺得風寒入體,就把一壺水全喝了……然後想去小廚煎些藥,順便令人燒水。”

她作勢要請罪,王放實在看不下去那裝得生疏至極的樣子,擡袖讓她坐在儲雜物的櫃子前,正對著地上一大片水漬。

羅敷頓時心虛到無以復加。

“朕還要趕回宴上,秦夫人長話短說。”

羅敷便溫順地將對羽林衛說過的話簡短地說了一遍,語焉不詳之處硬著頭皮帶過,把返回值所的過程縮到了幾個字上。

王放修長的手指在梨木桌上輕叩一下,他本就無意聽羅敷絞盡腦汁想出的應對,待她用完了唯一的機會,問道:

“幾位醫官有何發現?太醫院對藥庫的了解不下於禦藥局,徐醫士知情不報,落得個中毒而亡的下場,你們是見過他最後一面的人,可有察覺出不妥之處?”

三位醫官一聽中毒而亡四字,嚇得魂飛魄散,怎麽也不料徐樞下場如此慘烈。

羅敷大概知道王放要幹什麽了。

羽林衛故意藏在屋裏,就是向醫官們打探所有情況的,校尉不信她能安然無恙地回來,留了個心眼。她叫徐醫士進房、隔了會兒又到隔壁問人在哪兒,醫官們在聽聞死人的消息後自然生疑,如實引出她先前的言行舉止可謂順理成章……他們背地裏看她不順眼久了,抓住這個時機添油加醋幾句著實有可能。

她早就不指望王放做個名副其實的後台,他從一開始就把她推到這個境地裏,不是要讓她倒得徹底是什麽?這是要放棄她這顆棋子了。

去通知羽林衛的醫士最先回過神,磕了個響頭,咬牙道:“陛下,此事確是我們太醫院失職!徐樞在那邊守著藥庫,兩位同值因此殉公,他卻跑回來誆騙秦夫人前去禦藥局,置上峰生死於不顧。如此醫官,實為我等難雪之恥!萬幸秦夫人平安回來,不然他便是今日的結果,也不能彌補了!”

這話說得拐彎抹角卻指名道姓,誰讓院判平安回來的?那死去的醫官費了好大的勁將院判騙去,她還能毫發無損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