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圖(第4/4頁)

羅敷本覺得今天她這屋門會一直打開,可現在卻於她眼皮底下闔上。她在這寂靜中獨自站了一會兒,無意識地走到桌前,掀開了藥箱的蓋子,刹那間拉回了神志。

她那串瑩綠的水晶手鏈不見了!

廣袖拂過桌案的畫面猶歷歷在目,王放在那一彈指的功夫已拿走了箱中能追溯到她家門的特殊手鏈。

她扶著藥櫃,真正不知如何是好。

半夜羅敷從床上爬下來找水喝,冰涼的瓷杯讓手心的滾燙降了些許,她用手腕試了試額頭的溫度,果然是起燒了。

第二天早上她窩在被子裏起不來,明繡急的滿頭大汗,羅敷閉著眼睛摸了下脈,抱著竹夫人翻個身,讓她照著桌上的藥方熬藥去。

明繡端來濃稠的藥汁,道:“女郎昨日回來的不算晚,怎麽淋成那樣,宮中難不成沒有給傘!”

羅敷頭痛欲裂,深吸一口氣灌下全部的藥,然後發現高估了味覺的遲鈍性。她被自己開的方子苦得一張臉都皺了起來,讓明繡去舀點蜂蜜水除除味道,侍女的小嘴喋喋不休:

“女郎昨天睡覺前有力氣寫藥方,卻沒力氣喚我給您煎藥麽!真是……快躺下吧,別又受涼了,捂出一身汗才好。過一個時辰用午飯,女郎想吃什麽我去做。”

羅敷不答她,昏昏沉沉地縮在帳子裏,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昨天的事情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轉,潛入宮廷竊藥的刺客,謀劃已久的匈奴暗衛,守株待兔的上值親軍,還有集體要拖她下水的下屬們。發燒後的身體懶於動彈,思維卻依舊在運行,她握著被角一根根地數著自己的手指,蘇桓的命危在旦夕,宇文氏在北面狼子野心……曾經她以為這些名字不會再直接出現在她的耳朵裏,可是就在昨天,她已經確確實實地被卷了進去。

在一群人的監視下被卷進了匈奴的一灘渾水。

北邊的形勢成了這樣,她在袖手旁觀和挺身而出之間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順水推舟,她以為自己是見機行事,但用了一整晚得出了個並不後悔的結論。

誰能真的不計較自己受過的傷害?她做不到祖母和師父說的那樣做個閑散人等。明都雖遠隔萬水千山,血緣仍然是斬不斷的紐帶,可惜她才剛剛意識到這一點。

羅敷翻來覆去,最後的思緒全部定格在那容華清傲的男人俯身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像沒有星月的子夜,看人時不刻意帶鋒芒,卻令人恍惚置身冰川雪原。

他彎腰的時候似乎是笑了一下,撥開她的鬥篷時,好像很樂於見到她緊張得要命的樣子。

王放替她重新系上被刺客拉斷的藥囊,在警告之後公然包庇她足夠掉好幾個腦袋的罪行,以此公示她今後的路會暢通很多,但為什麽要扯上長公主呢?是表明她受重視的托詞?

羅敷在心裏過了好幾個來回,終於一頭栽進夢鄉裏。

回籠覺睡得極不踏實,她夢見了幼時從馬車裏下來,踩在王府門前的青石板路上的情景,和那一段長住宮中異常久遠的悲傷記憶。

他們認為她大約都想不起來了,但她記事很早,並且記得清清楚楚。她記得父親寬厚的、足夠扛起她的肩膀,和母親用西涼話溫柔的低語。

這麽長的時間裏,她自己覺得忘得差不多,原來那只是假象而已。

午膳後藥局來了人,羅敷閉門謝客,只叫官舍的皂隸把門房裏準備好的幾包藥劑送給門外等待的小廝,自己迷迷糊糊地拿勺子挖著冰糖雪梨,幾次都心不在焉地遞到了鼻子上。

七天的休沐被她這般耗去了三日,第四天她能走動走動了,只是鼻音有些重,思慮過度的腦袋也還是不舒服。下午她在種滿修竹的庭中散步消食,前院明繡跑過來說宮裏有人來傳旨,讓她即刻趕去宮內。

涼風迎面吹來很是提神,牽馬的中官見了她立刻下拜,羅敷默默一退,未問什麽話,拎著藥箱上了馬車。

三日的風平浪靜已然給足了她面子,人前的戲演完,便是要人後做工了。

官舍離宮門很近,她隨著內侍交了牌子,一路慢慢地走入皇宮側門,沿途清清寂寂,連凋零的黃葉都沒有幾片,灑掃的宮人動作很迅速,仿佛要把深秋的寒意從表面上剝去一層,只留下道旁蒼郁的翠松碧柏。

內侍性子謹慎低頭引路,羅敷比他還沉得住氣,或者說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半裏的路程嘴都沒動過一次。

雕梁畫棟在眼前閃過,她不大認路,卻也發現這不是去值所或今上寢殿的路,反而是往西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