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放肆(第2/4頁)

雲朵飄移,一輪圓月銀光炫目。

冽冽銀光穿過幾十年的歲月,歲月杳杳中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

院中三百祝壽賓客,便是這大廈將傾的證人。

卞巨已然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仍是滿滿的碎冰,然而碎冰之上,不再有纖纖白花。

迎著月亮淒淒的冷光,晶瑩冰塊裏滲出微微的紅,如菩提雪的花瓣。

底下有人尖叫,守在一旁的黑衣侍衛立刻一把掐斷了那聲音。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那是一顆慘白的人頭。

人頭五官清晰,兩眼驚恐大睜,頭發整齊地束起,仿佛原主走在路上,突然飛來一劍削了他的腦袋。

椅上,方繼身子一晃。

王放淡淡道:“此人是五年前謀害侯爺的主犯,兩日前被河鼓衛就地正法,還侯爺一個公道。不知這份禮,侯爺可還滿意?”

方瓊胸口起伏,單膝跪下,扶住父親顫抖的肩。

方繼緊緊抓著扶手,聲線幾乎要繃斷:“謝……陛下。”

王放道:“季統領,如今卻是可以和諸位說明了。”

賓客皆惶然失色,略知前事的老臣戰戰兢兢,生怕今日這場風波會波及到自己頤養天年。

這哪裏還是送禮,存心嚇人來的吧!羅敷正要詢問曾高怎麽回事,卻見舒桐臉失血色,渾身僵立,從齒間擠出幾個字:

“宋庭芝……”

曾高一愣,急急道:“你怎麽了?”

箱子前的卞巨向眾人一揖,高聲道:“此人乃是九年前幡花宋家的二房庶子宋庭芝,於九年前下毒暗害侯爺,一直出逃在外,到日前才被我河鼓衛發現。”

商賈一席人人一驚,幡花宋家?宋家九年前燒的半人不剩,哪來的庶子?開宴前在屋裏的幾位知交友商了解最多,當下回憶起當年宋氏和方氏明爭暗鬥的場景。

卞巨仿佛聽到眾人的疑惑,朗然道:“諸位若是不信,在下就請宋氏後人出來驗明吧!”

他手一擡,羅敷眼睜睜看著兩個黑衣衛大步流星地向這裏走過來,她下意識環顧周圍,等找出異樣,舒桐已被人領出去了。

“當初鑄玉坊走水,長房嫡孫幸免於難,侯爺心善,又因諸事不宜公開,於是將宋氏孫易名養在府中,不計前嫌。”

舒桐俊秀的面孔蒼白如紙,咬牙看向箱中新鮮如生的人頭,大聲道:

“不錯,正是宋庭芝。”

眾人嘩然,一方面沒想到當時大火燒漏了兩人,一方面又驚訝於這青年語聲中的恨意。

待階下議論方了,王放踱了兩步,示意肅靜。

他淺笑著注視方繼,道:“侯爺應是沒有異議。”

一陣死寂之後,方瓊驀地站起,冷冷道:

“陛下說錯了,今日微臣便要替端陽侯府當眾請罪!”

方繼撤走掩在嘴角的袖子,衣上殷紅斑斑,觸目驚心。

這是今上慣用的手段,反其道而行之。看似順著他人的意,實則拆去所有退路,逼得人愈加惶惶不安,只要有一刹那忍不住出聲,便失去了全部籌碼。九年以來,他何嘗放棄過對方氏的逼迫,明面上相安無事,鮮花著錦,便是捧殺前兆!如果方氏不能找到機會主動破開局面,總有一天遭受嚴重反噬。

今上等了那麽久,長年壓抑的憤怒無法再積累下去。

方瓊面朝院內,異常鎮靜流暢地道來:

“陛下誤解了。這宋庭芝,是臣父最先要保的人。”

前排的小官們聽得傻眼,回過神來,發現其他人都和自己一樣雲裏霧裏。世子當庭反駁陛下,陛下派河鼓衛殺了方氏要保的人,然後作為壽禮砍下腦袋、裝在箱子裏獻了上來?

王放立在一盞燈旁,如月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他微笑道:“哦?原是朕弄錯了。願聞其詳,世子不要令這些人失望。”

方瓊眼眸如夜,輕聲道:“臣遵旨。”

他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像微涼的雨水:“諸位可還記得承奉三十二年,十年之前,黎國公主自西涼南下歸國之事?”

一位致仕老臣大著膽子顫巍巍道:“記得,黎國公主……是當時的鎮國大將軍陸鳴之妹,嫁與西涼王室。突厥將進攻西域六國,公主便南下回齊請求國朝援手。”

其余記得往事的人都聽得點頭,唯羅敷心緒一震。嫁與西涼王室……難不成是她未曾謀面的外祖母?

又一人小聲道:“在下記得彼時匈奴靖北王秦謹已葬身定啟,秦謹與西涼關系密切,突厥沒了掣肘,大肆向西征伐,公主可能著實焦急。”

羅敷心裏一喜,爹爹去世後,外祖母竟然還活著,那現在呢?現在還在人世麽?

王放斜睨了那老臣一眼,並未發話。

方瓊繼續道:“當初公主南下時,曾帶了一個人。”

他目光澈然,直視王放:“便是宋庭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