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郊遊

角落裏府中家丁聽到命令,正要往燈架上添油,突然無聲無息地軟倒了下去。

燈閃了閃,爆出一朵火花,照亮了那片角落。身材高大的家丁矗立墻根,面容木然。

長長的粉墻前依次亮過燈,正要點到第四盞時,院中冷光一現!

臨東墻而坐的賓客席上汩汩流出殷紅,一個商人慢慢從座位上癱倒,眉心正插著一把銀湛湛的鋒利小刀。

暗器頻發,河鼓衛飛一般從四面躍出,只見漆黑的屋檐上人頭攢動,幾人如夜梟沿屋頂張臂滑行,閃電似的朝堂屋奔來!

卞巨大聲喝道:“護駕!”

他指揮著內衛,從靴內抽出一把短刃飛身上前,只聽今上厲聲道:

“護住侯爺!”

他咬了咬牙,對方傾巢出動,看這架勢約莫有幾十個好手,而河鼓衛只有沒佩刀的十個,雖是千裏挑一的死士,卻有寡不敵眾之嫌。今夜賓客極多,家丁又不抵用,最好的選擇便是保護今上。

底下一片混亂,大喊大叫的賓客們你推我搡,方瓊見沒亮完的五盞燈齊齊一閃,心道不妙,果然片刻後幾個人身子一搖,在人堆裏由豎變橫,引起紛亂尖叫。油燈裏不知放了什麽東西,點燃後的藥效讓靠墻的人立馬倒了一片。

混亂的人群不可控制,方瓊用袖劍擋住暗器,高聲道:

“滅燈!”

兩個河鼓衛奔至墻邊,劍刃短小,只能近身燈架,用掌風一盞盞掃過去。

越來越多的刺客跳下屋頂,正房前兵器交接之聲不絕於耳,卞巨帶人把刺客阻在兩丈開外,額上汗水不停掉落。很快,石階就染上一大灘紅色。

王放眉眼淩厲,拔出插在一人頸上的軟劍,顧不得腰後飛來的銀箔刺入肌膚,快速道:

“小心身後!”

長久以來的默契讓方瓊反手刺出一劍,背後的刺客鮮血狂噴,他踩著刺客的背踏到台階頂端,一葉銀箔迎向王放右側,他正要揮劍擋開,流血的左臂被人重重一拉,劍上力道頓時偏差,暗器轉了個角度射入黑暗。

“噗”的一響,極輕微,是兵器入肉的聲音。

然後他聽見一聲低低的呼喚:

“小煕。”

方瓊驀然回頭。

王放發絲衣襟沾了幾滴血珠,卻文絲不亂。他所立之地方圓三丈已無刺客,那些人如潮水般疾疾退去,遠方一聲唿哨,院子裏頃刻間只剩下一地狼藉。

刺客的目標只是端陽候。

昏暗中,方瓊在老侯爺的椅腳跪下。

方繼面上依舊從容淡靜,仿佛鋒利的銀箔插入的不是他的身體,因中毒而凝固的黑色血液也不是他的。他少時習武,隨著年紀見長,只有眼力從未改變,方才那盡力一拉,意料之中地調整了暗器射向。

方瓊的聲線微微顫抖:“你讓我不要添亂,我何曾有……”

方繼目中淺淺露出一絲笑意,虛弱地道:“你做的很好,家裏本該有這一日,就像人總是要死的。”

他的右手食指勉強地擡了擡,眼神固執地看著前方。

王放佇立了許久,拂了衣袍半跪在方瓊身邊,與小時候一模一樣。

“伯伯。”

時隔多年,耳邊終於再次響起熟悉的稱呼,方繼一時眼角濕潤,竟不知如何開口。

他恍惚間想起先帝在時,孩子們都還很小,每年夏日,太後會帶唯一的孫子在府中待上月余。那時候自己家的小兒子和小皇子天天同吃同住,夜裏從房間裏跑出來在花園裏鉆假山看星星,他輕易就發現了他們裏衣上的泥漬,卻從未拆穿。他送給小皇子玉佩,精巧的小算盤,教兩個孩子看賬目,姑母在亭子裏坐著,含笑看著他們。

大概都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方繼渾身劇痛,雙腿沉重無力,連張開嘴唇都分外艱難。

方瓊感到自己的手冰冷至極,視線掠過淩亂的院子,下意識要叫醫官。賓客們逃的逃倒的倒,替方繼診脈的陳潛挨了一刀昏死在地上,太醫院的人不見蹤影。幸存的人被河鼓衛聚在一起,空曠的席上只有蕭蕭的月光。

他的聲音卡在喉中,想要冷笑,卻將手覆在眼上,遮住了即將滴落的淚水。

方繼咳出一口血,肺部壓力減輕了些,道:

“我早就存了這個心,不要怪陛下。”

方瓊不語,過了很久,才道:“十九郎,讓你的人都走。”

王放起身做了個手勢,卞巨帶著鎮住場子的河鼓衛通通消失在院裏,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這裏出現過。

河鼓衛一走,老管事回憶起侯爺囑咐,遣走魂飛魄散的賓客,驅散了驚恐未定的婢女家丁們。那邊一散,就有三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爹爹!”

曾高撲在父親身旁,眼淚嘩地湧了出來,顫著手去掐他人中。舒桐迅速地撕下中衣為他止血,掏出隨身帶的金瘡藥灑了一遭,又把了把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