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冒犯(第2/3頁)
但羅敷不心疼。她要的是紋樣,又不是一整匹織錦盡管後者才是值錢貨。
再裁三五下,用針線利落鎖邊,成為一枚沉重的錦帕。
她像進行什麽儀式似的,大氣不敢出,把那錦帕慢慢翻過來,頭一次親眼目睹自己親手織造出的彩錦。
然後她徹底愣住。
倘若哪個畫師畫出這麽一頭畜生,羅敷就算不好意思批評,但也是絕對不會笑納的白送她也不給。
羅敷久識織造,知道織錦花紋中常有瑞獸。但尋常瑞獸,不外乎青龍、朱雀、玄武、麒麟、鳳凰、貔貅,可從沒聽說過把狼織在布匹上的。
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狼狽為奸、一片狼藉、豺狼當道、東郭先生和狼……在尋常人的印象裏,狼是招人厭的畜生,人們躲還來不及呢。
而且由於花本殘缺褪色,現在的配色,是胖嬸拿梭子當鬮抓,隨便配的。但見綠底紅線,青紫相間,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她窮盡自己的想象,也猜不出這花紋的寓意。
她被王放熏陶些時日,第一反應,決定從書海裏找答案。東海先生的書房裏浩如煙海,足夠翻閱個十天半月,光《山海經》就有三四個版本。
但眼下沒這個時間。她想,最好找個學識淵博的先生直接問問。
而她心裏早有個現成人選。
“來人,去通報子正,就說我有要事求見。”
她吩咐這一句,卻沒聽見女眷們像往常一樣殷勤答復。身邊只有胖嬸輕微的鼾聲。
羅敷眼睛不離錦帕,提高聲音,又吩咐一遍:“告訴譙公子……”
她邊說邊擡頭,驚訝地發現,整個織坊,居然已經空空如也!
只有墻角一只秋後的螞蚱,半死不活的蹦?兩下,應和著她的聲音。
便是去年郎將們領著壯丁,打退過一撥幾百人的土匪,也沒用上幾面戰旗啊。
羅敷則心裏驀然一跳。環視空空蕩蕩的織坊。腦海中忽然閃過王放臨走前的囑咐。
“外面不太平,莫輕易外出。”
“遇事聽子正兄的。”
她輕輕咬嘴唇,問明繡:“那,我能見子正嗎?”
明繡臉一紅,點點頭:“公子剛剛派我來請你。”
人都沒了。除了跟她搭档的胖嬸。還倚在墻邊打鼾。再就是空蕩蕩的織機紡車,上面各種姿勢掛著半成品線布,幾根線頭靜悄悄的晃蕩。
羅敷一瞬間有點心慌。揉揉眼。此時才有一個人聽到她的聲音,急匆匆地趕來。
“夫人恕罪……”
明繡。她因著夜裏偷聽的事兒,最近見到羅敷就臉紅羞愧。即使羅敷明明白白的表示不怪她。
羅敷只是奇怪:“大家哪兒去了?”
明繡怯生生看她一眼,道:“夫人織錦專注,大夥都沒好意思打攪你。織工們……早就都被調走了,眼下在隔壁縫東西哩。”
“縫東西?”羅敷有點好笑,“還沒過年呢,就開始忙做新衣?”
明繡定一定神,搖搖頭。
“不是……譙公子昨日下的令,還請織坊撥出人手,全力工作,縫,縫……”
她認認真真,一字一頓地說:“縫戰旗。”
胖嬸驟然驚醒,一下子愣了:“戰旗?”
多久沒聽過的詞兒。
羅敷還是第一次進入譙平的房間。外間是書房,家具典雅而精致,筆架和簡牘排得整整齊齊。跟東海先生那間風中淩亂的狂生陋舍,簡直是兩個極端。
幾案坐榻上鋪著雜色羅綺並不顯得太華麗,因為那些羅綺都已陳舊。上面的花紋狹長遊擺,明顯不是邯鄲、甚至北方流行的樣式。
譙平在門口親迎,請她入內上坐,然後揮手讓明繡和幾個從人退開。只剩身邊舒桐一人,輕手輕腳上了兩盞茶。隨後也十分識趣地背轉過身,慢慢退出去。
羅敷突然沒來由的忐忑。袖子裏的織錦樣品,一時沒敢拿出來直接問。
她忙著花樓織錦,好幾天沒出織坊一步。此時才發現,譙平沒比她好到哪裏去。他此刻臉色蒼白,眼角泛紅,宛若熬了三日的夜。
她還沒坐穩,譙平整衣斂袖,重重跪在她面前,慢慢叩首下去。
羅敷慌忙起身去扶。除了王放,沒人對她這麽拜過。
“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
譙平擡眼,眼中閃過一絲古怪,隨後回復了平靜謹慎。
“將夫人請出內闈,實在唐突。但……平有些話,不吐不快,怕是會冒犯夫人,還望海涵……”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困難,但眼光卻比往日更加犀利沉重。
“夫人與主公,是何時相遇的?”
羅敷萬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冒犯”法。心咚咚跳,如同被狂風拂過屋檐下的一排風鈴。
她回:“君何出此問?”
“好奇而已。”
譙平靜靜聽完,沒給她喘息的機會,又問:“那麽,三書何時下,六禮又為何?夫人家的長輩是如何應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