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磨蹭

羅敷吃一驚,第一反應是擔憂。

“你……要走?要去哪兒?出什麽事了?”

平日裏,王放閑呆不住,也偶爾會出營開小差。不是去集市踅摸新東西,就是放牛睡在了山坳裏。但最多消失個一兩天,還沒等大家發現他不見,他便會笑嘻嘻的重新出現。

但他從沒離開過一個月之久。

羅敷沒出過邯鄲,於地理上不甚熟悉,不知道一個月的工夫,他能走到哪兒去。

他的心思機巧百變,雖然語氣恭順,但顯然去意已決。便如當日,說帶羅敷逃回家,就帶她逃回家,一點也不計較後果。

這一點,和東海先生頗有些相通之處。

羅敷隨口“嗯”一聲,偶然擡頭一看,他神色居然有九分半的凝重。並非狡猾頑童的那種“這是我倆的小秘密誰也別告訴啊”。

而是頗有些負圖之托的意味,讓她平白覺得,此一去,不知是福是禍。

她不由自主問:“去做什麽?真不能說嗎?”

他半開玩笑:“說了就不靈了回來再告訴你。總歸不會是去殺人放火。”

羅敷點頭,心裏暗暗埋汰,要殺人放火,你也沒那個能耐啊。

王放聽她問得急切,雙眼一眨,只嚴肅了那麽一刹那,隨即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我們讀書人也得出去遊歷山川,不能總是憋在家裏啊怎麽,羨慕了?我也可以帶你一塊兒出去,但你眼下有任務在身,不能遠遊,甚憾矣……下次,下次有機會再說……”

羅敷皺眉看他。幾個月來的點滴相處,已經讓她練出了“從王放的東拉西扯裏迅速提取重點”的本事。

見他不語,又低聲催問:“你總得留個聯絡的地址,萬一你逾時沒回,我得派人去找你。”

王放很不爭氣的,雙眼發熱了一刻,隨即揚起嘴角,笑笑。

“不遠,也不危險……”

他睫毛閃爍,忽然極其自然地捉過了羅敷的右手。幾個月以來頭一次。

然後用戴手套的食指,不疾不徐地在她掌心寫了兩個字。

羅敷覺得掌心輕輕的癢,直通手腕肩頭。她摒除雜念,用心看著他手指的軌跡。

“兗州?”

皺眉咂摸一刻。她草包一個,也不知多遠多近,也不知東南西北。一個地名說了等於沒說。

這才聽到他後半句話:“……你可別跟別人說……我連子正兄都沒告訴,就告訴你一人,怕你擔憂……”

本能地想要再囑咐兩句風起漸涼,小心生病;路途不平,小心盜賊卻又最終什麽都沒說。他又不是小孩,眼界見識比她不知高多少。

平日裏,十九郎在她眼前沒少晃蕩,有時候逗她樂一樂,有時候惹她生個氣。現在突然他要消失了,怎麽覺得有點……

羅敷咬下嘴唇,答非所問:“有點心虛。”

十九郎倒瞧得起她。此後一個月,她在白水營中,便是孤立無援。

她自忖也不是沒腳之蟹。根基已經紮穩,至今無人生疑。心虛歸心虛,卻也沒到心慌的地步。

王放笑了,囑咐一句:“和以前一樣,你該怎麽過,就怎麽過。最近外面亂,莫要隨意出門。遇事聽子正兄的。”

羅敷追問:“要是出事了呢?要是我露餡了呢?要是讓他發現我不是他主母呢?萬一……萬一東海先生突然回來了呢?”

王放撇撇嘴:“這叫杞人憂天。你……”

羅敷一愣,後頭的話都沒聽見。閉目回憶這個典故。講的什麽來著……

王放哭笑不得,拿起筆,筆杆子輕輕敲她手背,讓她別糾結這個。

“好好,萬一真的那樣,我教你一招萬全之策,是我多年的經驗心血集成……”

他目視羅敷,認認真真地一字一頓,“裝病。等我回來。”

他朝她作揖告別,站起來,慢慢走向外間,套上鞋子,側耳聽了一會兒,確保巡夜的哨兵不曾經過。待要溜走,又忽然踟躕。

他回來,聲音帶委屈:“阿姊,你不送我?”

羅敷覺得也該盡盡地主之誼,掌燈起身,微笑道:“我最多送你到門邊啊。”

他唱不出反調,磨蹭再磨蹭,就是不動,最後目光定在她臉上,不敢看那雙弧度優美的杏眼兒,只好看她鼻尖。

羅敷被他看得有點窘迫,低聲問:“還有什麽事?”

“有一件……”他語氣十分誠懇,“我是在想,若暫時停課,以前的那些規矩什麽的……還算數嗎?”

羅敷想了好一陣,才記起來跟他定過什麽“規矩”,無非是不許他趁著為人師表的機會,亂觸亂碰討人嫌。

她有點緊張,生硬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突然她一個激靈。鬢發被吹起,耳邊一聲低低的:“院中有人。”

……

羅敷重新點上燈燭,迅速收拾筆墨簡帛,攪亂床上被褥,換上睡袍,再披一件外衣,套上木屐,故意篤篤走出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