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美人

羅敷發現自己在忍不住發抖。是個夜闖她閨房的暴徒?倘若……倘若王放不在,倘若她此時在枕上安眠,今日會是何結局?

但王放在場,情況也不見得好了。且不論讓人發現她“不守婦道”的隱秘事,她清楚地聽見一聲金屬微響。那人帶了刀!

王放也心跳飛快,指尖出汗,陷進她肩頭肌膚。心裏面不斷閃過各種可能的結局:不反抗暴徒得手,羅敷有難,名聲掃地;反抗暴露自己,名聲掃地;撇下她自己逃豬狗不如……

窗簾放下,屋內便是伸手不見五指。陌生的腳步聲摸黑前行,邁過地板上的坐墊,準確地朝著床榻而來。

王放感到她身子微微顫。也管不得什麽不冒犯她的保證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都保證了些什麽。

輕輕背上拍一拍,讓她別緊張,免得失控出聲。

然後他手上加勁,把她輕輕推躺在床上。他自己也伸展躺下,後腦勺準確地找到了她的小枕頭。絲綿柔軟,左右桂花香。

他心中有數,左手再移兩寸,往下一罩,準確地蓋住她口鼻,捂住了那一絲細微的呼吸聲。一掌溫熱。指尖觸到她細膩臉蛋,卻又是滾燙。

她沒動。王放松口氣。還算乖。

其實他不知,羅敷是嚇得懵了,手足發軟。此時就算讓她起身跑,多半也爬不起來。

她只覺得,有十九郎在身邊,應該比自己孤單一人,要……安全些。他如此安排,應該是有些應對的方法。

她用力抓床單,感覺手上一點點滲出汗。鼻尖是皮革氣和墨香混合的味道。一簇簇呼吸沖打在他的手掌上,又被悶回來,片刻間便讓她氣短。

窗外不知什麽蟲,一聲聲開始亂鳴,調子愈發快速,仿佛在催促著什麽。

王放數著屋裏的腳步聲。那人也小心,唯恐碰出聲響。小心繞過地上幾案,最後一步邁到床前。

王放屏氣,盡量將呼吸放慢,克制著不出太大聲音。心跳如同急促的雨滴,沖得他一陣陣頭疼。熏香爐裏還殘余著未燃盡的龍腦,他等那煙霧飄來,猛吸一口,換得胸中片刻的舒適。

那人只聽到床上一個人的呼吸聲。心中有數,似乎也伸出手,極慢極慢地往下探。

觸到一張溫熱的臉。雖不細嫩,卻也光滑。頜下線條雖嫌硬朗,卻也周正,不失為美人一個。

王放連牙都不敢咬。忍著一身雞皮疙瘩,暗自慶幸,來講課之前,特意修了胡須茬。

那人滿意,似乎是一聲低低的笑。然後突然下手,捂他的嘴!

王放張口一咬。嫌那手上有毛,沒用太大力。

趁他抽氣縮手,一骨碌翻起身來,抄起屏風側面的銅香爐,用力一砸!

嘩啦啦香料掉落,滿室異香。接著咚的一聲悶響。也不知砸在了暴徒的什麽部位。但聽一聲悶哼,撲的一聲,人倒了。

王放這才出一口氣,用力搓了搓臉蛋,一臉厭惡撣撣手。

然後床上爬兩步,將羅敷扶起來。她雙手冰涼,幾乎穩不住身子。

他剛想開口安慰兩句,只聽地上??。那人竟是體格強於常人,慢慢的爬了起來!

王放反應急速,彎腰,摸黑再一爐砸過去,砸到一個柔軟的臀股部位。

只聽得踉蹌腳步聲,那暴徒身手不遜於王放的敏捷,顯然也已提前計劃得當,一次未能得手,立刻翻窗逃逸。窗跟下一陣青草折斷的簌簌聲響,蟲鳴戛然而止。

王放起身便要追。但聽身邊喘息急促,袖子被輕輕拉住了。

羅敷幾乎喘不過氣來。今日之事,已經是她一生中到此為止,經歷過的最恐怖的一件事。

一個暴徒跑了,焉知沒有接應的第二個!

她眼中幾乎是懇求:別丟我一個人在這兒。

窗簾大開,淡淡星光灑入,顯得她眼中水汪汪的柔弱。

王放也立刻想到此節,瞬間權衡,還是放棄了追緝。

在這一時刻,他也發現,她不是什麽凜然生威的長輩,也不是潑辣伶俐的阿姊不過是個嚇壞了的小女郎,需要有人贈予她勇氣。

他馬上又有主意,雙手搭她肩,輕聲說道:“我不走遠。我現在跳窗出去,就守在窗外,以防再有第二個人。我跳出去後,你數到十下,立刻開始尖叫。能叫多大聲,就叫多大聲。明白嗎?”

他聲音暗啞,語調尾音顫抖。羅敷明白他用意,用力“嗯”一聲。

他縱身要走,還不放心,又回頭囑咐一句:“香爐是……”

“是我砸的。”她抖抖索索接話。

王放再不說話,跳下床,還不忘把幾案上的《論語》抄進袖子裏,接著一溜煙翻出窗戶,動作比溜進來的時候還利落。

屋內便突然一片死寂。空氣依舊漆黑,如同凝固成一塊墨。龍腦香氣慢慢散去,潮濕凝露侵入房內,氣味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