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禁區

東海先生失蹤三年。他以前所居住的院落房屋,一直掛著把忠誠的將軍鎖。兩個鎖眼兒黑漆漆,瞪視著來來往往的人。

文化人清高,不許人亂動他的東西。於是他失蹤之後,大夥也不敢妄入,生怕踩掉哪怕一個東海先生留下來的腳印。

但《易經》有雲,窮則變,變則通。近來白水營面臨一系列危機,終於有人開始覺得,與其聽天由命,滿世界尋找那個生死未蔔的主公,是不是可以……打破陳規,在主公留下的舊物什裏,大膽翻一翻?

特別是,主公失蹤事件的始作俑者那個被形容為“珍寶”的紅顏禍水,終於被大夥尋了來。相處一段時間發現,她倒也不是個無辜無知的花瓶,反而知書達理,頗善農桑,對主公的愛戴之情也不比其他人少。據說她曾經夜裏思念主公到落淚,只能抄文念書,聊以遣懷這是某日明繡和十九郎吵架,話趕話,無意間透露出來的事。

更何況,剛剛出了“暴徒行兇未遂”這档子事。秦夫人驚懼之下,提出進入主公故居一探究竟,不惜一切手段,只求趕緊將主公找回來。大夥權衡之下,也覺得可以接受了。

就連最循規蹈矩的譙平,此時也不得不表示:“既然有人敢對主母不敬,主公在外遊歷,說不定也碰到了什麽危險的處境。咱們寧可僭越,不能放任他老人家在外面獨自雲遊……”

……

隔天清晨,羅敷裝束整齊,在明繡的陪同下,頭一次站在了東海先生那間上鎖的院門口。

鑰匙讓東海先生帶走了。沒有多余的。

王放左手一張小鐵片,右手一根小鐵鉤,已經鼓搗了小半個時辰,忍不住脫了一雙手套,在微風裏呼扇兩下。掌心津津的都是汗。

一邊撬鎖,一邊瞥一眼羅敷,唉聲嘆氣:“阿父從來不喜歡別人亂進他的地盤……”

自從羅敷的小院子被“重兵把守”,晚間的文化課便不得不停了。她跟王放的交流,僅限於日常的母子問安。

她敏銳地覺出來,王放一句牢騷抱怨後面,大約也在向她透露著點滴信息。

她笑問:“先生房裏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嗎?藏著多少金銀珠寶?”

王放搖搖頭:“我要是知道,我也犯不著忙這麽久了阿父為了防我偷偷溜進去,換了三四次鎖,一次比一次難撬……阿姑,你要是等不及,也可以讓人給你找梯子,只不過那樣比較危險,也不太雅觀……”

明繡極為不耐,輕聲建議:“夫人,要麽讓我拿個鐵鉗子試試?這人實在是浪費時間……”

話音未落,“哢”的一聲輕響,鎖開了。

小木門吱呀一推,撲撲落下來一層灰。隱約看到裏面一棵大槐樹。槐花落滿地,細細蟬聲鳴。空氣中充滿靜謐的微香。

羅敷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剛學會的“雅”字。

王放躬身笑道:“阿姑請喂,阿毛,你就別進去了。我阿父的東西禁不起破壞。”

明繡瞪他一眼,環顧四周,心裏嘀咕。不就是進一趟主公內院嗎,為何弄得跟做賊似的。

除了個開鎖的十九郎,白水營其他人居然沒有過來圍觀的。想必是覺得此事太出格,看一眼都有罪惡感。

萬一夫人在裏面發現了什麽線索,需要搬動東西、翻箱倒櫃的,身邊得有個出力幫忙的人啊。她不跟去,誰跟去?

於是明繡十分負責任地頂回去:“我得陪著夫人。”

誰知夫人也拒絕了她的好意。羅敷朗聲道:“這院子裏,想來都是我夫君的私人物事。他既然鎖了,便是不想讓別人亂進。只我一人進去就行,誰都別跟著。”

明繡一怔,委委屈屈點頭。

羅敷深吸口氣,踏入了這個三年來沒人涉足的禁區。

禁不住回頭一望。門縫外面,王放給她遞了個鼓勵的眼色。

她踏著滿地槐花,撥開眼前幾根蛛絲,徑直走向院子中間的那座精舍。房門掩著,並沒有刻意上鎖內室鎖門,一般是窮人才會做的事。有地位的人,因為時時需要仆從侍候起居,外面還有隨從侍衛,房門若是上鎖,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那精舍的兩扇窗戶,一扇閉得緊,另一扇卻微微留著個縫隙,仿佛有田鼠野兔跑進去過。

離這院墻不遠的外面,有人在丁丁伐木。斧聲間隙裏,伐木的還怡然自樂地唱著歌謠:“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

饒是周圍人煙熱鬧,羅敷也不由得微感提心吊膽。除下鞋子,整整齊齊擺在門口,然後吱呀一聲,慢慢推開門。

再翻過一沓鋪在地上的麻紙,封面寫著“靈憲”二字,裏面字少畫多,畫了一堆她看不懂的圓圈圈。

墻上也寫著各種濃淡不一的字跡,大多是草書,她一字看不懂。她覺得應該是些周易算蔔之辭,要麽就是演算之際,隨手記下的草稿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