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世(第2/3頁)

羅敷看一眼他的純真笑容,心中腹誹,這家夥一定不是個孝子。敢這麽編排自己父親,簡直大不敬。

又或許,在他們文人士子眼中,“為美人折腰”算是風雅美談?

不禁又想起那個風度翩翩,手下狗腿子橫行霸道的三公子方瓊。但願東海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她心思一松,免不得又回轉到邯鄲城外自己家——眼睜睜看著外甥女逃之夭夭,舅母張柴氏大約百口莫辯,眼下不知在怎麽哭呢。

她狠下心不想同情,卻也做不到幸災樂禍。想起阿弟那副大頭細身子的可愛模樣,平白擔憂。

不過眼下她自顧不暇,所能做的也僅限於“擔憂”而已。

她余光左右看看。山坳裏偶爾會經過些砍柴人、采藥人,雖然暫時沒人注意到這兩位孤單行者,但依舊讓她平白覺得心虛。

方瓊手下的人,可別找來。

她這麽想著,轉眼又是一個離奇的念頭:白水營既然是軍營起家,說不定……不會忌憚州牧?

她輕聲問:“白水營有多少人?”

十九郎搖搖頭:“不知道。”

出乎她意料。他隨後解釋:“你昨日所見的田莊,只是阿父的諸多產業之一。白水營約有兩千人眾住在那裏。其余一兩千,分散在幽冀並兗各州,有些已經很久沒跟我們聯系了。有些……不知還認不認阿父這個主公。”

羅敷輕輕抿著嘴唇。若是有人不認主公,那更是不會將她這個“主公夫人”放在眼裏了。

那麽除了昨天所見的那些“傻子”,以及十九郎本人,她還能信任誰?

她謹慎地問出了第四個問題:“嗯,那麽……東海先生性格如何?持家如何?我若見了其他的夫人公子,該……如何相處?”

這是最要緊的一件事。她為了躲避餓狼追捕,義無反顧地跳進了一個大坑。這坑看似安全,卻是深不見底。

她心知肚明,自己就算身為“主母”,大約不會被白水營全體百分之百的愛戴。冒名頂替也不是容易的事,好似穿綜織羅,容不得一點錯處。

十九郎卻無端一怔,奇怪地反問:“其他夫人……公子?”

羅敷臉蛋微紅,不好意思解釋第二遍。東海先生——她那位便宜夫君——兒子都至少生了十九個,不敢猜人家到底是三妻還是四妾,這熱鬧一大家子,她怎麽也得認識認識吧?

她看著十九郎無辜的神色,愈發覺得他是故意的,咬咬牙,硬著頭皮說:“譬如你……”

本來要說“你阿母”,最後一刻忽然才女附體,改口:“譬如令堂,我若見到,又對東海先生的說法不一,不是平白讓人生疑?”

十九郎這才恍然,抽抽嘴角,眼中閃過一陣古怪的神色,躲著她眼神,背轉身去,肩膀微動,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羅敷覺得自己要是個男的,此時有沖動一腳踹過去。

她忍了好久,才等來一句幹巴巴的話:“這個你不用憂心。沒有其他夫人公子。”

羅敷:“……”

第一反應,難道其他各夫人都年紀大了,仙逝了?公子們也都短命?

十九郎轉過臉來,專注地看她,神色有些調皮,解釋一句:“阿父從未娶妻。當然……除了你。”

她大驚:“那、那……”

貴人的私事她不懂,但顯然已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又隱約覺得十九郎在耍自己玩。

她是未婚女郎,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刨根問底了。賭氣快走,“原來小郎君是石頭縫兒裏蹦出來的。那也不必屈尊紆貴認什麽繼母。委屈你一路扶持了。”

十九郎見她生氣,自嘲笑笑。卻反而住了步子。看她一眼,又擺弄一下自己的衣襟。

“我沒騙你。阿父愛紅顏,但卻從未娶妻生子,說是未曾尋到真正稱心的那個人。”

羅敷眉頭擰成結,不敢妄加評論。

所以東海先生的突然留書出走,便有了十分合理的解釋——真愛難得,不能錯過。

所以譙平等人對自己才會畢恭畢敬,一點懷疑的念頭都沒起——畢竟她是“唯一讓主公動心的那個人”。

這一系列點滴的細節,初時看似不起眼,在某一時刻卻忽然匯聚成溪,形成一個名為“巧合”的旋渦,把她牢牢卷在當中。

“至於我……”

十九郎知道她要問什麽,垂下眼簾,眼中又出現了那種不合年齡的寂寥之情。

“我也並非阿父親生。早在甲子之亂以前,天下饑荒席卷,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那年阿父還是專典一城的將官,巡查路上,截住一個販孩子的——一車的幼童,不是父母都沒了,就是被自家父母丟棄的。層層疊疊,牲口一樣捆著,都是將要供人飽腹的肉。”

羅敷輕輕“啊”了一聲,指尖冰涼。十九郎臉上完全沒有了他那招牌性的嬉笑。雙手微微握拳,近乎虔誠地盯著腳下一棵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