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世

“阿父是永和年間生人,姓王。名諱非我等能叫。但他的別號‘東海先生’,士族中還是頗具名望的。你提起他時,只需說‘東海先生’如何,一般人便會知曉。”

十九郎說幾句,頓一頓,確保身邊這個土包子民女能記個大概齊。

“他疏於仕宦,喜研雜學,博古通今。他的相貌麽,跟那天你吹牛時說的一樣,有匪君子,瑟兮g兮,赫兮i兮——具體嘛,嗯,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三十年後的模樣……”

羅敷瞟了一眼這個自吹自擂的貨,不予置評。

但她心裏不得不承認,這人大約的確繼承了他父親的好皮相。林間暖風輕起,吹得他衣袂擺動,如同步履生風。

倘若他收起那沒心沒肺的笑容,套上一副深沉雅致的面孔,再把手裏的彈弓換成個折扇——遠遠一看,倒像是個瀟灑清雋的少年君子,正在瑯瑯清談。

她收回胡思亂想,凝心正意。從十九郎的誇誇其談裏,擇出實用的部分,用心記住。

她不知道永和年間距現在多久,但她知道,凡是以“某某先生”為號的,必定是德高望重,年紀不小。

她又看了十九郎一眼,得出結論:“你姓王。名字叫什麽?”

“十九郎”明顯是個親人間稱呼的乳名。他白水營裏的自己人叫叫便罷,她卻不太呼得出口。畢竟太過親密,也顯得不尊重。

十九郎卻一撇嘴,表示不滿:“夫人哪有這麽說話的。你該說,敢問小郎君如何稱謂?”

羅敷不願搭理他。他已經跟她俗了那麽多句,現在開始咬文嚼字了?

可見還是不情願通名。

不過她也知道,要想冒充主公夫人,要做的功課還很多。做不到口吐香蘭,起碼不能像文盲百姓那樣說話。

她微笑,改口:“君方為重器,姓字豈可擅呼,妾何用唐突。”

這回輪到十九郎眼珠子快掉下來。她哪兒學的這些文縐縐的用詞?

羅敷不動聲色,肚裏冷笑。好歹在韓夫人家中出入過幾次,見識過貴女的談吐風範,不求學得惟妙惟肖,起碼可以照貓畫虎。平日裏她不這麽說話,是覺得太過矯情。

讓你瞧不起我。不信治不了你。

這招對十九郎居然十分管用。他吐吐舌頭,不敢再埋汰她了,賠笑道:“阿姊也不用這麽說話,我當不起……”

她見好就收,假裝沒瞧見他的窘相,心中盤算一陣,又問:“那白水營,是……”

十九郎猶豫片刻,似乎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

“光和年間的太平道起事,阿姊知道吧?”

她點點頭,心中隱約有點奇怪。周圍人提起那場浩劫之時,都順著官方的口風,稱它為“匪患”、“鬧土匪”、甚至“妖人作亂”。而十九郎卻用了一個沒什麽情感偏向的詞:起事。

聽他繼續說:“那時候兵禍橫行,不管是為了勤王還是為了自保,稍有實力名望的人,都多多少少組織起了自己的隊伍。白水營便是阿父那時一手所創的。營中的成員,一部分是他過去的賓客食客,一部分是四處招募的有志之士,還有些慕名而來的無家流民——也不過是給這些人提供一個棲身避禍的去處罷了。

“那日你在方三公子面前誇的口,說什麽阿父專城典縣、食客無數、氣派無比——都是甲子之亂以前的事了。四十歲以前,阿父仕途平坦;但自從有了白水營,他把家財都散在這上面,官也不做了,不過一介勞碌白丁也。”

羅敷再點頭,驚訝中帶著些感慨。難怪白水營裏不少年長之人,都似乎有過戰爭的經歷,看著一個比一個不好惹。

她即便身為平民,也知道當下皇權式微,地方豪強招兵買馬的不在少數,仗勢欺人、魚肉百姓的亦是不少。她對這些“地方武裝”從來沒什麽好印象。

十九郎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一笑,補充:“不過我們沒打幾場仗——那時候積極用兵的都是野心家,我們基本上只落得清掃戰場,死人堆裏撈幾個百姓出來。再後來,戰亂平息,大家感念阿父的恩義,白水營也就繼續保留下來。雖算不上什麽大富大貴的去處,起碼山匪惡霸不敢隨意騷擾。”

羅敷對那時候的往事也有所耳聞。“野心家”的名字也能叫上來幾個,沒聽說有過姓王的。

松一口氣,笑道:“東海先生沒有野心。”

十九郎大笑:“若有,他會為了一個絕代佳人,一聲不吭的放我們鴿子?”

這話聽得她有些汗顏。“絕代佳人”肯定不是指自己。

但她敏感地找到了一個可能的漏洞:“你如何知道是為了女子?若我沒記錯,你阿父的留書上只是說……嗯,得到‘珍寶’。”

十九郎不假思索地答:“還能是什麽?阿父不愛名也不愛利,我們分析來分析去,也只有美人能把他勾走啦。過去他也常以‘珍寶’喻絕色,身邊的熟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