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蒲公英(第2/3頁)

“阿秦,咱家跟別家不一樣!你沒父沒母的,心氣別太高!別辜負你這張臉,能入到貴人家是你的福氣!況且是州牧家的公子——州牧!你一輩子能見到幾個州牧?別不珍惜!雖說是侍候男人,但你一個民家女郎,嫁到誰家不是侍候男人?難不成還要指望男人侍候你?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收了你那脾氣,盡到自己本分,日後生個一男半女,你就是一輩子榮華富貴的命!你阿弟也能跟著沾光!等他長大了,給他在州府謀個差事,咱們一家人就算熬出頭了!我這老婆子也算是老有所依!不然養你這麽大,又有何用?……”

羅敷怔怔聽著,眼淚終於忍不住,用力抹一把,袖口立刻濕了。

她顫聲問:“舅母心裏,原來一直是這樣看待我的?”

張柴氏眼神閃爍一刻,用力擰自己袖子。

她再問:“若我是你親女,你還會這麽爽快的把我賣進州府嗎?”

張柴氏仿佛突然緩過神來,兩條眉毛豎起,叫道:“你這孩子怎麽不講道理,怎麽能這樣說話!嫁娶的事,如何能叫賣!沒有我省吃儉用的拉扯你,你能長到這麽大?你能有今天?若是我親閨女,能讓她拖到現在不過門?哪家的孩子不是懂得報養親恩,就你特殊?——懶蛋!看什麽看!收拾東西上學去!”

羅敷慢慢點點頭,一瞬間想明白了好多事情。眼淚吞了又吞,困難地擠出一句話。

“那麽舅母就當我已經嫁了吧——不用你準備嫁妝。這幾年織造的絹帛,足夠抵我的食宿。”

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驀地轉身,木木然的往外蹭腳步。

走兩步,又停下,目光指指院子一側的蠶舍。

“現下蠶兒長得快,采來的桑葉,別忘記抖松了再放進去。”

張柴氏目瞪口呆,眼看著小女郎走出十幾步,才突然明白過來,惶急叫道:“你去哪兒?”

羅敷也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再留下來任人宰割。

張柴氏連忙追過去,也顧不得探出頭來的街坊鄰裏了,一把拉住羅敷袖子,“阿秦,乖乖回家!把自己好好拾掇拾掇,別蓬頭垢面的,別讓人家怪罪我!”

羅敷用力掙開。平生第一次,跟舅母頂了句嘴:“人家怪罪你,關我什麽事?”

然後一狠心,甩開張柴氏,加快了腳步,一頭朝田壟桑林紮過去。

張柴氏腿腳不靈,追不上少女的速度,急了,一把拽過不知所措的兒子:“懶蛋!快把你阿姊追回來!”

張覽猶猶豫豫的朝羅敷跑過去。

羅敷回頭,板起臉,“阿弟,不許來。”

張覽平日裏對阿姊言聽計從。聽她這麽一說,又不敢動了,猛地住腳,大腦袋跟著晃一晃。

他可憐兮兮看向母親。不知該聽誰的好。

張柴氏捶胸頓足,急得連連大叫:“去追!去追啊!她跑了,咱們的富貴就都沒了!還得擔罪坐牢!快追!”

忽然又看到遠遠杵在一旁的趙黑,馬上招呼:“阿黑,去把我家阿秦叫回來!別讓她倔!”

羅敷提起裙子開始跑。長期的織造工作鍛煉了她的體力,氣喘籲籲跑得飛快。

可她絕望地看到,趙黑人高馬大的攔在她面前。

“趙家阿兄……”她喘著氣,帶哭腔,“求求你,攔住我阿弟,別聽我舅母!否則你就是害我!”

趙黑中邪似的看她。這是自從五年前跟她吵架以來,阿秦跟他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二十四個字。

趙黑輕輕一讓,把羅敷從小路上放了過去。鼻尖下擦過一縷桂花頭膏的清香。

張柴氏快瘋了,也顧不得臉面,高聲朝家裏喊:“州府的兩位大兄幫幫忙,別讓我家阿秦跑了……她要做傻事……”

羅敷已經完全顧不得。有人怪叫著攆上來,十幾雙眼睛從門縫裏窺探圍觀。腳步聲紛紛踏踏,飛速靠近。她一雙布鞋,踩過泥水,跨過田壟,幾次被裙子絆得趔趄。

終於遠遠看到那棵大槐樹。樹上拴著母子兩匹馬,悠閑啃著地上的草皮。一個青衣少年衣袖蓋臉,浴著朝陽,大石板上睡得正香。

他果然還沒走!

十九郎蹭的跳起來,一臉驚恐地看到羅敷一身泥點子,狼狽不堪地朝他撲過來。

她喘不上氣,發髻半散,臉蛋通紅,一雙眼中盛滿慌亂,比昨天被“綁架”的時候還絕望不堪。

“十九郎!”原本清脆的的語音,此時完全變調,“我答應你,將錯就錯,扮主公夫人,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帶我回白水營!”

十九郎熬了一夜,正舒舒服服的補覺,大約還沒完全醒,惺忪睡眼看看上下左右。

“阿姊這是……?”

羅敷豁出去一切,重復一遍自己的請求:“帶我回白水營。”

見著十九郎,終於有些鎮定的底氣,回過頭,補充道:“有人在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