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良醫

李琢期渾身一凜,心涼了一半,詫異地扭頭去看身旁猶自絮絮叨叨的女人。

太子妃渾然不覺,只管抓著李琢期的袖子,半是興奮半是緊張,一顆心在胸口砰砰亂跳,跳得她舌頭都不太靈便,說出的話顛三倒四:“殿下,這是機會,是機會啊……只要稍稍安排一下,就能除了他,璧兒就……您要為璧兒想想,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就這麽一個兒子……”

她一面說,一面收緊手,抓得李琢期袖上的暗紋變形,雲中的龍紋硬生生被她扯成扭曲的蚯蚓。偏偏她還毫無知覺,指腹無意識地在布料上揉搓,分明是一雙不曾沾過陽春水的纖纖玉手,這麽一收,骨節處泛起森然的白色,也成了傳奇裏爬出墳頭的骷髏。

這雙手不太正常,太子妃整個人也不正常,嘴上沒停,反反復復說的就是那幾個字,睫毛顫動,眼神閃爍,臉上表情迅速變幻,一時欣喜,一時又苦惱,像是隨時會含著笑哭出來。

從驪山獵場回來後,她就一直這樣,說發瘋不至於,請太醫來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只說是受驚,開了幾服安神的湯藥。藥是喝了,人卻不見好,看她這模樣,是又發作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初時李琢期也惱,時間長了卻又忍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發妻,何況還是病人。他苦笑一下,握住太子妃的手腕,用了點力,把那只手移開。

“殿下……殿下!”太子妃哪兒能讓他如願,另一只手又想抓上去,“殿下要放過這個機會嗎,還是殿下不忍心?若是殿下不忍心……那妾來安排!為了璧兒,為了璧兒……”

“別發瘋了。局勢如此,鳥獸尚且會因為茂林將亡而驚懼,你就只想著除掉阿慎嗎?他和你到底有什麽仇怨?”李琢期一陣無力,明知道這會兒太子妃聽不進去,還是說了,像是找到個發泄口,“舒兒又發了肺疾,整日整夜咳嗽,你去看過她一眼嗎?”

“舒兒……”聽見女兒的小字,太子妃微微一愣,這一愣,剛好讓李琢期脫了身。發現男人要走,她又激動起來,“那殿下就不在乎璧兒嗎?璧兒也是殿下的孩子……璧兒……”

她想去撲,李琢期已經叫了宮人進來。特地調來麗正殿的幾個宮女身量頗高,力氣也大,三五個一起,把太子妃結結實實地按住,半拖半抱地帶去內殿。

“去請太醫,仔細看看。看顧好太子妃,別讓她出去。”話說出口,李琢期一陣蒼涼。這話真是熟悉,李承儆用這個理由關住親生兒子,他用這理由關住結發妻子。

但他還是得把話說完,“也別見舒兒和璧兒。若是問起,就說他們阿娘累了,暫時不能陪他們。”

門口候著的宮人齊齊應聲,其中一個小內侍格外機靈,都沒告退,拔腿就往太醫署跑。李琢期緩了緩,擡腿往外走,臨出門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太子妃已經被帶到了分割內外的屏風附近,粗壯的宮人死死按住她,這麽一對比,顯得她更纖細瘦弱,細細的胳膊和小腿胡亂揮舞,幾乎掛不住身上襦裙和臂上金釧。那張寡淡清秀的臉上已經淌下了眼淚,弄花精致的妝容,嘴唇張張合合,喊的不是“殿下”就是“璧兒”。

李琢期閉了閉眼,連身邊的少監喊他都沒聽見。

“……殿下?殿下?”少監覺得太子不太對勁,試探著多叫了幾聲,“您接下來……有什麽安排?”

“……啊,去看看舒兒。”李琢期回過神,低低地說,“再看看璧兒。”

他沒等少監應聲,也沒讓人陪,腳步一轉,直接往偏殿走,孤零零一個人,看背影居然還有幾分蕭索。

自從太子妃嫁進東宮,東宮就沒安寧過,太子妃爭風吃醋逞兇鬥狠,好不容易生了一兒一女,還都天生體弱,小郡主還從胎裏帶出來肺疾。如今太子妃時不時神志不清,太子則被重擔壓得憔悴,一家四口,誰也沒落著好。

少監心說這都叫什麽事兒啊,趕緊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邊,低頭時沒忍住,發出聲小小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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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裏太子被折磨得日漸消瘦,頭發都掉了好幾把,李齊慎在郡王府裏反倒開心得很,絲毫看不出被禁足的模樣,逗貓養魚,還讓把守郡王府的那個副尉跑遍整個東市給他找合適的籠子裝貓,逍遙自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天生就不愛出門。

禁足這十來天,李齊慎連早起練槍都免了,天天一覺睡到巳時,才磨磨蹭蹭地起來洗漱,午後又命人把矮榻搬出來,懶洋洋地睡在三月的春風裏,哪管這風裏混著東面洛陽來的血腥氣。煤球也愛曬太陽,跳上榻,整只貓往李齊慎身邊一團,喉嚨裏呼嚕呼嚕,長長的尾巴一晃一晃。

肩上忽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李齊慎以為是煤球睡醒了胡鬧,懶得搭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