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迷霧(第2/3頁)

夏雲姒不禁又看了看她。

她忽而覺得自己全然不懂這儀婕妤的想法,又忽而分外清楚儀婕妤這樣的人,大概才是宮裏大多數人的樣子。

像她這樣滿懷鬥志、亦或像和昭容那樣運氣奇佳的到底都太少了。絕大多數人身處這樣連命都不由自己做主的地方,大約都和儀婕妤心思差不多。

得寵便高興、失寵也還要過日子。會為了身份地位狠下心去鬥,但一朝間清楚地知道自己鬥不贏了,便也算了。既犯不著去咬所謂的“同謀”陪葬,也沒心思幫一幫所謂的受害一方。

左不過都是被這華貴而又殘酷的日子打趴下了的人。

喪心病狂的算計背後藏著的是心力交瘁的麻木,事不關己的怠惰之下,更或深或淺地寫著心如死灰。

彼時夏雲姒看著她,只覺她或許早已是一具沒有心神的枯骨了,所以那令人神志昏聵的藥她也不怕,她什麽都不怕。

但待得離了冷宮,她卻反倒不受控制地細思起了儀婕妤一言一語。

那些話仿佛突然有了魔力,一時間讓她猶如中了咒一般,一味地去想。

鬥得贏麽?

一筆爛賬算得清麽?

不如得過且過。

她一壁對這些說辭嗤之以鼻,一壁又禁不住心神的沉淪,一股壓抑勁兒憋得她難受。

過了很久,她才一點點緩過氣來,呼吸也漸漸恢復順暢。

而後她又慢慢明白,自己並不是真受了儀婕妤什麽“蠱惑”,而是下意識地害怕儀婕妤那副樣子。

她不是第一次見落罪的嬪妃了,崩潰癲狂的采苓、形如枯骨的昭妃都沒讓她害怕。

但目下的儀婕妤依舊儀態尚可,談吐也尚還優雅,卻就帶來了這樣的恐懼感。

因為她突然而然地意識到,儀婕妤當下的這副樣子,大約才是後宮中許多人的盡頭。

那行將就木般的模樣……活生生的、行將就木般的模樣。

沒了心氣,也沒了在意的事情,一切都似乎變得無關緊要,多麽可怕。

這地方,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夏雲姒望著宮道深深吸氣,又竭盡全力,長長地將這一口郁氣呼了出來。

可她沒機會走出去了。

想不活成儀婕妤那樣,無非只一條路——撐住這口氣,鬥到最後。

或問鼎,或死。沒有那麽多唏噓慨嘆的工夫,也不需要那麽多唏噓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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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在短暫的消沉之後,迎來的便是重振旗鼓。

四月末,柔貴姬周妙平安誕下一女,位晉充華。

五月末,柔充華出了月子,小公主也滿了月。宮中便不再那麽忌諱不吉之事,皇帝終是以一道聖旨賜死了儀婕妤。

而在那之前,她已然瘋了。夏雲姒也不知是因她本已沒什麽心力強撐還是因為那致人神志昏聵的藥。

與此同時,她一夜之間便將眼線散了出去。

——前不久的失寵又復寵讓宮中認清了她的分量,收買眼線就變得格外容易。況且這些尋常的“眼線”原也不需要做什麽險事惡事,只是幫她探來各處的事情,告訴她而已,許多宮人都願意賺這份賞錢。

於是夏雲姒便聽說,宋婕妤在得知儀婕妤的死訊之後大為悲痛,一度哭暈在寢殿之中,夜裏也有幾番哭著醒來。

“宋婕妤?”夏雲姒想了想,才回憶起這個人是誰。

便是昔年在姐姐的案子中蒙冤幾年的那一位了,也是與儀婕妤一並隨姐姐嫁進潛邸的媵妾。直至昭妃落了罪她才平反,晉婕妤是上次大選之前的事。

在夏雲姒的印象裏,只覺這人平日都不太與宮嬪們走動,連去順妃處問安都鮮少見到她的身影,更未曾覺得她與儀婕妤親近。

“她與儀婕妤很熟麽?”她便這樣問小祿子。

“沒聽說。”小祿子也是一頭霧水,“就連那邊遞話來的宮人都說見她那樣難過十分意外,平日裏幾乎都沒聽她提起過儀婕妤,上上下下都道她們連熟悉都算不上。而且……下奴也仔細問了,宋婕妤日子不好過的那幾年,也不曾見儀婕妤接濟過。”

這就離奇了。夏雲姒心下盤算著,頗覺得有些疲乏。

她原本懷疑著順妃,在見儀婕妤之後也仍疑著;除卻順妃還疑過燕修容,因為燕修容也是膝下育有一子的。

——不論儀婕妤背後是她們兩個中的哪一個,五皇子遇害都有了解釋,無非是母親要為兒子搏一把。和昭容生下的四皇子得以平安亦不難理解,一個流著洛斯血的皇子是沒有威脅的。

可現在,又還要加個宋婕妤?

那可就又徹頭徹尾是另一回事了。

宋婕妤如儀婕妤一樣,膝下並無孩子,連女兒也無,首先害五皇子的事便說不通。

昔年姐姐的事,更說不通。

當時二人雖已都在宮中,也確實都沾染過嫌隙,儀婕妤更的的確確是不幹凈。可宋婕妤,卻是姐姐當初竭力保過的,也是因此才留得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