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迷霧

這便是夏雲姒第一次踏足冷宮了。

破舊的宮室、撲簌的灰塵,卻地處這天地間最為恢宏的皇宮裏。

這等懸殊帶來的感覺十分奇異,仿佛走過那道宮門就步入了另一個世界。

整個冷宮裏,都有種詭異的寂靜。

其實也不是完全安靜無聲,某一道院墻後分明在不住地響著瘋癲的笑聲,可這笑聲就是襯得院落愈發淒清,連草葉落地的聲響都莫名變得更加清晰。

似乎連宮人都變得更安靜了些,不論是冷宮中當差的還是從永信宮隨她前來的,一個個都沒什麽話。

那迎出來的掌事宮女已有了些年紀,面容肅穆得像個木樁,朝她福了福就引她往裏走,夏雲姒愣是走了好一段才想起與她搭話:“儀婕妤如何了?”

便聞“木樁”發出一聲有些唏噓的慨嘆:“冷宮裏頭,無非都是那兩種樣子。”

鶯時好奇:“哪兩種樣子?”

那宮女道:“要麽瘋瘋癲癲,要麽一言不發。”

夏雲姒不由心弦提起,直至宮女腳下一轉,領她進了一方獨院,她才略松了些心。

這獨院瞧著比外頭要好不少,看來至少不會是已“瘋瘋癲癲”了。

院子不大,正屋上著重鎖,那領路的宮女上前去將鎖打開,便退到了一旁候命。

夏雲姒信手推門,吱呀一聲,又是塵土撲簌而下。

接著,外頭的陽光照進昏暗的屋中,視線穿過汙濁的空氣,她漸漸看到屋中之人就坐在墻邊的羅漢椅上。

屋中之人緩了緩視線,便也慢慢認清了她,隨之而來地便是一聲笑:“倒沒想到,頭一個來的,竟是我們窈妃娘娘。”

夏雲姒不語,示意宮人留在外頭,徑自提步邁過門檻。

對方又說:“但我料到了,你會來。”

說著徑自提壺,倒了一杯茶,卻並不遞給她,而是送到了自己口邊:“這裏頭有致人神志昏聵的藥,臣妾就不請娘娘喝了。”

夏雲姒反手闔上門,瞧一瞧她:“皇上賜的?”

儀婕妤含著笑搖頭:“皇上豈會費這樣的心思,是有人買通了宮人,給我送來的。不過這些年我接觸這樣東西的次數也多,一聞就聞出來了。”

她話中含著飽經滄桑的蒼老感,與這全然尚未老去的容顏放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夏雲姒問她:“是誰?”

“我不知道。”她輕笑著聳了下肩頭,望著她的眼眸隨之變得更加意味深長,“我知道,你是來探究‘是誰’的——你想知道我背後還有誰。”

夏雲姒不做掩飾地點頭:“是。”

儀婕妤說:“可我不會告訴你的。”

夏雲姒下頜微擡:“為什麽?她支使你做的這些事,已然害死你了。”

“她害死了我?不。”儀婕妤笑出聲來,聲音有些鬼魅般的妖異,“我幫她做這些事,換來了我想要的,我們是公平買賣。至於今日敗給了你,那是我計不如你,與旁人有什麽幹系。”

她倒想得很開。

夏雲姒不由神情復雜了些,打量著她。她抿著那毀人神志的香茶,頓一頓聲,復又一哂:“再說,我若是恨她,就更不會告訴你了。”

夏雲姒輕蹙起眉,儀婕妤笑音愈顯輕飄:“——兩個我恨的人碰在一起,我為什麽要幫其中一方?看著你們狗咬狗,豈不更加暢快?”

夏雲姒置若罔聞,直言發問:“可是順妃麽?”

儀婕妤笑容一成不變地看著她。

她續道:“你早年投靠過貴妃,貴妃沒了,你便倒向昭妃。昭妃一朝失勢,你又投靠順妃——她竟還肯要你?你是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人,這麽多年都是在幫她辦事。”

儀婕妤只自顧自地繼續抿茶:“那你弄死她好了。”

這句話令夏雲姒一噎。

她本已想得十拿九穩,這句並無否認的話卻反令她倏爾辨不清真假——若儀婕妤意在混淆視聽,那便已是成功了。

“其實你這樣鬥來鬥去,究竟有什麽意思呢?”儀婕妤眼中的玩味越來越深,“你想為你姐姐報仇,可這仇,你報得明白麽?”

夏雲姒見問不出什麽便欲離開,不欲與她耽擱工夫。聽到此言,腳下倒又頓了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左右不了我。”

“我知道。”儀婕妤輕聳肩頭,“可你是個聰明人,何苦自欺欺人——宮中之事皇上但凡想查,哪有查不明白的?左不過他不想查罷了。那你鬥得過昭妃、鬥得過我,又有什麽用?遲早會碰上你鬥不過的人,到時連皇上都不肯站出來為你主持公道,你又能走多遠?”

夏雲姒呼吸微摒。

儀婕妤語重心長:“所以啊……我勸你收收心吧。一筆爛賬算不清楚就不要再去算,得過且過的,日子便也過下來了。你瞧瞧我,這麽多年不也挺好?真到了沒法得過且過的這一天,我也就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