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3頁)

“放平常心就好,她是一位很溫和的女士。”

我局促地點了點頭。

跟著埃裏克走了兩步,我忽然想到,自從舒曼病逝後,克拉拉就經常出現在各種報紙雜志上,她並沒有因為丈夫的死去而消沉,反而回歸了鋼琴演奏事業,在歐洲各地頻繁演出,還把舒曼的名氣推向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高度。因為她的推廣,不少樂評人開始稱贊舒曼遼闊壯麗的想象力,吹捧他敏感憂郁的音樂靈魂,他和克拉拉不顧阻撓的愛情故事,更是被傳為佳話。

在他們之後,只要跟音樂沾邊的風流韻事,都能使報紙的銷量翻倍。“赫斯特”的出名,可以說是借助了這股東風,“無低音的告白”也是在這時被世人熟知。上個月《雙面人》的演出,劇院幽靈的出現,雙重身份的虛實,更是把“法國舒曼”的名頭打得越來越響。這種情況下,克拉拉來找“赫斯特”不一定是什麽好事,也許會怪罪他借舒曼的名氣炒作。

我越想越忐忑,走得頗為躊躇。埃裏克卻沒有這些顧忌,幾步就走到一架斯坦威鋼琴前。這是克拉拉的堅持,非斯坦威的鋼琴不彈。她身穿黑裙,頭戴網紗,被眾人團團圍住,在或仰慕、或驚嘆的目光下,溫柔卻強硬地敲打著琴鍵。

一曲完畢,周圍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克拉拉微笑著婉拒了幾個樂迷的邀約,轉頭望向埃裏克。

“久等了。”年過半百的她,風姿卻比美貌少女還要迷人,“這位應該就是你在信中提到的音樂天使吧。在德國,我們更習慣說成繆斯。”

埃裏克不假思索地答道:“是,她是我的繆斯。”

兩人寒暄了片刻。我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原來他們……早就認識?那我剛剛那麽焦慮是在幹嘛?

這時,克拉拉突然看向我說道:“剛才,我聽見一個女孩在那邊高談闊論,她說赫斯特和幽靈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幽靈的才華完全比不上赫斯特,周圍的看客也紛紛認同,你作為赫斯特的妻子卻始終不置一詞,是覺得她說得沒錯嗎?”

我被她問了個措手不及,半晌才像個被老師教訓的學生一樣,小聲道:“不、不是。”

“那跟我說說,你是如何看待幽靈的呢?”

埃裏克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說:“她對音樂一知半解,連樂器都認不全,何必為難她。”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現在認全了。”

“是麽。”他斜睨我一眼,“那我問你,兩條低音弦,一條旋律弦,是什麽樂器?”

我:“……”為什麽要這樣為難我。

克拉拉一擺手:“不必理他,這樣的樂器多了去了。他跟我丈夫一樣,見不得妻子比自己出風頭罷了。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想了想,正要小心翼翼地說話,克拉拉卻轉過身子,面對鋼琴:“不著急,慢慢想,我給你一首曲子的時間。”

琴聲響起,是李斯特改編的《帕格尼尼練習曲》其中一首。刹那間,琴槌敲擊的嗡嗡聲不絕於耳。克拉拉不再關注四周,清瘦的肩背弓一般蓄滿力量,傳輸到手臂、腕部,再由手指重重地敲擊下去。她已全身心投入到音樂中。不一會兒,鋼琴邊上就圍滿了聽眾,卻絲毫沒有喧鬧聲,都在安靜地聽她彈奏。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麽外界卻抵觸幽靈,追捧赫斯特?這個問題我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就像李斯特,明明琴技已超越當代所有人,鋼琴也被他開發到極致,卻依舊有人戲謔他是馬戲團的雜耍師。

但他真的是嗎?

克拉拉沒有讓我陳述復雜的音樂理論,只是問我如何看待幽靈。我能怎麽看?

從前世到今生,我一直追尋仰望、求而不得的人,從來不是飽受美譽的“赫斯特”,也不是任何一位聞名遐邇的音樂家,至始至終都是那個隱居在地下、被人畏懼的幽靈。

臨近尾聲,克拉拉輕壓雙腕,用一連串震撼人心的顫音作為收尾。樂聲戛然而止,周圍的人滿臉意猶未盡,懇求克拉拉再來一首。她不置可否,轉頭望向我,溫和地問道:“想好了嗎?”

我點點頭,斟酌著說道:“凡有魔鬼,必為審判。《浮士德》之後的文學作品,魔鬼出現的劇情,大多都是滿足人的私欲,引誘人下地獄,以達到審判人性的目的。《雙面人》卻不同,裏面的魔鬼由埃……赫斯特本人扮演,目的卻是為了審判虛偽執著於表象的觀眾。”

一口氣說這麽大段話,喉嚨幹癢極了,我強忍著咳嗽說了下去:“赫斯特其實在《雙面人》中用了很多自己常用的曲式,當時我旁邊一個不怎麽懂音樂的貴族都聽出來了,但還是沒有樂評人發現幽靈就是他本人,是真的分辨不出來,還是不敢承認一個身份不明、毫無背景的人,卻能取得比他們還高的音樂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