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瑪格麗特僵住,幾乎是一卡一卡地轉過頭,不可置信地開口道:“……赫斯特先生?”

埃裏克站在正廳入口,穿著長及膝蓋的灰白色大衣、黑襯衫和牛津鞋。他沒有戴面具,頭發全部往後梳,露出屬於赫斯特美麗卻充滿侵略性的面孔,如此平淡無奇的打扮,卻讓周圍所有塗閃粉化眼妝的紳士淪為陪襯。

“走了。”他看也沒看瑪格麗特一眼,徑直朝我走來,攬住我的肩膀,“下次機靈一點,不是所有人跟你說話,你都要搭理。”

他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主動把我攬入懷中。我也僵住了,還沒來得及調動雙腳跟他離開,瑪格麗特已失態地尖叫出聲:“站,站住!赫斯特,你給我說清楚,你剛剛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你說她是你的妻子……怎麽可能?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嗎?”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激,連忙垂頭整理了一下儀容,再擡頭時,整個人便仿佛一株纖弱金玫瑰,搖搖欲墜:“你是不是在怨恨我跟伯爵來往?你是不是在怨恨我……你跟權貴之間,我選擇了權貴而不是你?這些我都可以解釋。求你了,求你不要再用和別人曖昧來懲罰我了。”話音落下,她不堪哀傷般伏在地上,淚如雨下。

名伶會選擇一位炙手可熱的貴族作為倚靠,這是上流社會公開的認知。所以,幾乎沒有人去譴責瑪格麗特朝三暮四。她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歌女而已,伯爵想要她當情人,難道你還指望她奮起反抗不成?反倒是“赫斯特”,看見一個弱女子倒在面前,竟然無動於衷,連扶都不去扶一下,實在有失紳士風度。

聽見周圍不懷好意的指責聲,我有些憤怒,正想要張口反擊,埃裏克卻伸出食指,按在了我的雙唇上。

只見他回過頭,眼神疏冷地看向瑪格麗特。這個眼神我只在上輩子見過一次,那就是他準備親手送我去見地下的克裏斯汀時。

“第一,”他居高臨下,口氣冷漠而厭煩,“我從未喜歡過你,無論你和誰來往,都與我無關;第二,梅格是我的妻子,她如何理解我的創作,那是我們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來置喙。”

像被當眾狠狠打了一巴掌般,瑪格麗特整張臉都漲紅起來,身體微微發抖,表情看上去竟有些扭曲:“不……不可能。你在懲罰我對不對?如果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麽還要為我寫那麽多歌劇?難道不是因為我唱不了低音,你才將所有低音唱詞都刪去了嗎?報紙上說的‘無低音的告白’,難道都只是虛假的炒作嗎?”

“不是,是因為我妻子唱不了低音。”

這句話無異於一枚重磅炸.彈,把瑪格麗特炸得面上血色盡失。

看她的樣子,分明已對埃裏克的話信了七八分,卻不知為什麽,始終固執地不肯承認:“不,我不信……我不信!有樂評人說,你所有曲子用紐姆記譜法翻譯過來都是‘M’開頭,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你對我……”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猛然擡頭望向我。

是,除了她,還有我的名字是“M”開頭。

話說到這個份上,她已徹底無話可說,只能狼狽地張著嘴,渾身僵硬地後退兩步。滿眼不甘地瞪了我一眼,她大力拂開人群,提著裙子奔向劇院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鬧劇結束,周圍看熱鬧的人作鳥獸散。舞會又恢復了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氛圍。

他剛剛說的那些話,雖然大部分內容早已猜到,但自己的猜想和他親口承認完全是兩碼事。我不由掐了自己一下,確認不是在做夢,感受到疼痛才回過神來。

我整個人手腳無措,神情茫然得就像是在夢遊,他卻表現得雲淡風輕,還拍了拍我的後背,示意我放松:“別再想這件事了。跟我去見克拉拉女士。”

曖昧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我愣了足足幾十秒才反應過來:“克拉拉·舒曼?!”

“嗯。”

也不怪我如此震驚,在這個女子嫁人後就要被冠以夫姓的年代,只有成就完全超越其丈夫的女性,才能被世人記住她們的本名。克拉拉就是其中之一。她是著名樂評家與作曲家羅伯特·舒曼的妻子,卻有著不遜色於當代任何一位男性鋼琴家的實力。相較於瑪格麗特這種背靠伯爵賺取名利的交際花,克拉拉是貨真價實的、受人敬仰的鋼琴演奏大師。

這樣出色的女士竟然想要見我。見我詫異地瞪大眼,埃裏克難得輕笑一下:“不用緊張,她只是很好奇你是怎樣的人。”

也是,克拉拉的名氣幾乎與舒曼相當,而“赫斯特”又一直被樂評人吹捧是法國的舒曼。作為舒曼的妻子兼經紀人,她一定會來驗證一下這位法國舒曼的真實性。只是,埃裏克肯定擁有與舒曼不相上下的音樂才華,我卻不可能成為第二個克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