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陸文放回來得很快,快馬加鞭,平日六日的路程,他只用三日就到了。

他直奔莊子,掀了門簾瞧見妹妹正坐在蒲團上烹茶,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蘇惜惜聽到動靜,側頭瞧了他一眼,他頭發淩亂,胡子拉碴,眼睛泛著紅血絲,眼底青黑一片,瞧著竟是沒怎麽休息。

蘇惜惜神色微微動容,卻很快回過神來,朝外面喊了一聲,“青荷,帶大爺到房中洗漱。”

待人走了,她又吩咐婆子準備熱飯熱菜。

待陸文放酒足飯飽後,蘇惜惜已經將茶具都收拾了,正拿著針線筐子繡帕子。那帕子是青色的,比女兒家用的帕子要大一截。她正在繡字。

她坐姿優雅,神情專注,奇跡般地,陸文放焦躁的心被她安撫。

“妹妹,你為何一直不肯告訴我?”小四寫給陸文放的信裏,已經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剛收到信,他差點要崩潰。生怕父親不肯遵照約定將妹妹處決了。

好在父親還顧念著骨肉之情,沒有動手。

蘇惜惜放下手中的針線,撥弄著茶幾上的香爐,待空氣中的香越來越濃了,才緩緩擡眼,反問他,“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陸文放喉嚨啞住,是啊,告訴他,他能為妹妹報仇嗎?

“你有姨娘在她手裏,投鼠忌器,你這輩子都翻不了身。”她那如櫻花般嬌艷的唇輕輕開啟,吐露清冷又刺耳的事實。

陸文放心中湧起一陣愧疚,是啊,哪怕他現在已經是舉人,他還是那麽沒用。

他正暗自傷懷著,她重新拾起針線,開始縫起來。

屋子裏,好像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詭異地安靜。

就在這時,青荷從掀簾子進來,“奶奶,大爺,陸老爺來了。”

陸文放立刻站起身,沖著剛進門的陸老爺行了一禮。

陸老爺背著手,微微頷首,看向一直端坐著不動的女兒。

哪怕這女兒跟何姨娘長得很像,陸老爺依舊沒法從她身上找出熟悉感。

現在見她目無尊長,他心頭躥起一股怒火,自己坐到正首,指了旁邊的位子讓兒子坐下。

陸老爺看向陸文放,表情有些僵硬,“為什麽你找到你妹妹,不告訴我?”

陸文放不答反問,“告訴爹,爹會怎麽處置妹妹?”

處置這個詞用得極妙。常理來說,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陸老爺應該高興。但是這個女兒曾經在京城做過名妓,對陸家而言,太過丟臉。

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不可能將這個女兒認回來。

為保家族聲譽,極有可能會把人默默處置了。

陸老爺如鯁在喉,也沒打算跟兒子翻舊賬,而是敲了敲桌面,“你將她找回來了,卻害了你大哥和三弟。你心裏就不愧疚?”

陸文放對大哥和三弟的死其實並不在意。他們與嫡母沆瀣一氣,沒少欺負他。死了也就死了吧。愧疚?那是不存在的。

他淡淡地看了陸老爺一眼,“爹想說什麽?”

二兒子這不以為然地態度徹底激怒了陸老爺,他勃然大怒,舉起桌上唯一的香爐就想往兒子身上砸去,在看到兒子那雙執拗幽暗的眼睛時,他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幾寸。

香爐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陸文放沉默地看著他,像只發泄憤恨的雄獅子。

蘇惜惜手頭的針線卻是完了,她從針線筐裏取出剪子,將線剪斷,拆掉繡框,將那雙青色帕子捧在自己手裏欣賞,她笑容如秋水芙蓉,美不勝收。

陸老爺更氣,一個姑娘家,害了兩位哥哥,絲毫不知悔改,還在給男人繡帕子,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他劈手將她手上的帕子奪過來,狠狠往地上一擲,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齒地看著陸文放,“她是你妹妹,但是她害了你兩位兄弟,我要把她按族規處置,你有意見?”

陸文放當然有意見,他立刻坐直身體,手握住父親胳膊,央求著,“爹,她是我妹妹。嫡母害了她一生,她們也算兩清了。她是你親生女兒,你不能這麽狠心。”

陸老爺臉色氣得鐵青,“我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她是怎麽對待你兩位兄弟的?”

陸文放咬緊牙關,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蘇惜惜微微皺眉,陸老爺用的力道很大,捏得她骨頭都要碎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聲音微涼,“松開!陸老爺有什麽資格處置我?你們陸家的族譜上有我蘇惜惜的名字?”

陸老爺哼道,“你前幾日親口承認是我女兒。難不成你忘了?”

“我前幾日可以承認,我今日就可以否認。有本事你去縣衙告我呀?”蘇惜惜聲音柔媚,將話裏猖狂的意思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等陸老爺回答,她卻又笑了,“你不敢!因為你怕別人知道你陸家出了個妓子。你覺得丟人。”她另一只手攤開,“所以呀,你現在處置我,就是在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