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長談(下)

此事的計議都是來到雒陽之後才制定的,他並不知道。我於是一邊吃著烙餅,一邊將此事的大致脈絡告訴了他。

公子聽著,眉頭微皺:“如此說來,我母親他們到底還是下手了。”

我說:“大長公主和桓氏籠絡了東邊諸州,自是有下手的底氣。”

公子輕哼一聲,沒有答話。

“石越的那些人馬,是黃遨派來的?”我問他。

“正是。”公子認真道,“原本他打算親自來,我以為不妥。其一,他既然仍在詐死,行蹤便須得保密,貿然回到中原,只怕要生出枝節。其二,從雒陽到涼州,關隘眾多,非我親自出面不可調度。”

我想了想,倒也有理。雖然我們在雒陽做下這般大事,但除了秦王之外,無人知道公子參與其中。公子仍是關中都督,這樣大的旗號,自可一路暢通無阻。

“涼州如何了?”我問,“黃遨說你大力整治了一番。”

公子頷首,道:“皆是不得已而為之。涼州吏治已經爛到了根上,唯有下狠手方可以儆效尤。幸好有黃先生相助,一切尚算順利。”

他做的事,我先前已經大致知曉,又問:“涼州的兵戶如何了?你先前在信中說,懲治了不少侵吞兵戶田地的豪族。”

公子道:“那些田產確有不少回到了兵戶手中,此事牽扯甚廣,至今未完。不過最緊要的,並非歸還田產,而在於人口。涼州兵戶,亡佚者甚多,連有司的戶籍也做不得準,即便只是重新計戶,也須得許多時日。原本涼州兵戶兩萬余戶,但就眼下所見,能有一萬戶已是大幸。”

我吃驚不已:“少了這麽多?”

“涼州較中原而言,本苦寒貧瘠,耕作不易。加之天災**,兵戶受盤剝甚重,匿逃不斷。許多兵戶人口,倒並非是逃去了外地,而是為豪強收為佃客奴婢,在田莊之中勞作,卻隱匿不報,官府亦無稅可收。如此一來,更教財政吃緊。”公子道,“說到財政,則又是一樁緊要大事。要重振涼州,錢糧乃重中之重。然涼州府庫中已經空虛,就算抄沒了鄭佗及一幹黨羽家財,仍難以填補。不止鄭佗,往前幾任刺史,皆向豪強賣官,以致涼州官場為豪強所控,以致根基腐壞,各層盤剝更是變本加厲。”

我沉吟。

軍政軍政,二者從來相輔相成,一損並損。

我知道公子的意圖。他想從兵戶入手,重振涼州防務。這倒並非是因為他官職是關中都督諸軍事,而是當今局勢已是緊張,涼州若不能迅速組建出一支強兵來,只怕會再蹈前番鮮卑兵臨城下之恥。但諸多弊端,乃多年積攢下來,涼州非世外之地,諸多制肘,比初見之時更為嚴峻。

這些事,其實不獨涼州,各地都有。不過現在主事的是公子,各種難題一下堆到了眼前,我也不可坐視。

“如此說來,於兵戶而言,倒並非田地不足,而是大片田地無人耕種?”

“正是。”公子道,“兵戶貧困逃亡因由,乃苛捐雜稅盤剝甚重。可惜如今就算消減弊政,亦無法即刻挽回。”

我說:“公子可知,秦王治下兵戶如何?”

公子道:“黃先生從上谷郡回來時,與我說過一些。他說秦王的兵戶之政甚為得力,麾下兵馬強壯,與此乃有莫大幹系。”

我頷首,將秦王的兵戶之政詳細說了一遍。

“秦王兵政之始,亦在於人口。至今仍有中原民人源源不斷前往秦王治下各郡,就算每年有所損耗,兵戶之數也不減反多。”

公子訝然:“你是說……”

我頷首,道:“中原近年流民愈多,如荊州,其流民乃周圍各州之患,三年以來不但懸而未決,反愈演愈烈。涼州與荊州相近,不若將荊州流民吸引過來,補充兵戶。而兵戶之制,也不可再似從前。公子可效法秦王,廢除兵籍,原來兵戶名下所占田地不變,新來的人,則將無主的田地和荒地分與他們開墾。”

公子道:“此法我亦曾想過,但恐怕不可。”

我問:“怎講?”

“仍是錢糧之事。”公子道,“要將流民引來,首先須得準備許多衣食屋舍,這大批錢糧,涼州無處可出。那招募之法亦然,養兵須得大筆錢糧,府庫供養不起。”

說罷,他露出些苦笑。

“霓生。”他長籲一口白氣,“我從前總不解你為何喜歡錢財,如今方知曉,錢財確是好物。”

我雖覺得他能想到這一層是好事,但看到他那類似於為生計發愁的無奈之色,心底卻有些不忍。

“不過涼州如今已經有一支精兵,就算那慕容顯再來,也必不會再蹈覆轍。”

我訝然:“哦?”

公子道:“涼州兵戶雖疲弱,但當地素來民風剽悍,尤其胡漢雜居之地,頗有驍勇之士。你離開之後,我往各郡發布告示,在健兒中選拔三千人,募為新兵。如今這些人馬都由黃先生訓練,加上原有人馬,已可一戰。我去斬殺昌珖時所帶的人馬,便是出自這支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