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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對她的希望?”
“對。我希望等到勝利那天,她可以像大街上所有年輕女孩一樣,喜歡逛街就去逛,想穿裙子就穿,不高興了就痛痛快快吵一架,心裏有秘密也不用藏。這些我從來沒對她講過,這是我的願望,也是我的私心。”
“以前我也以為,我和她會等到這一天。但是今天送她離開,忽然覺得好像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兩年前,我們從不同的起點走到了亭子間,現在重新出發,未來路上還會不會再遇見,我不知道。”
夏繼成用筷子在圓形的鹹菜碟子上畫圈。
“你在這一頭,她在那一頭,就算起點不一樣又怎麽樣?轉一個圈還不是會遇見。”
離開時,老板娘照例給了他們一袋小魚幹:“夏先生,你遠道回來,本來應該給你做頓好吃的。可是實在沒辦法,現在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好多人都去海潮寺施粥所吃救濟飯了。過了今天,我也打算關門不做了。”
夏繼成給了她一些美金,老板娘驚訝道:“就是一鍋清湯寡水,哪裏要得了這麽多?”
“生意的事不用擔心,情況很快會好起來的,你的小店肯定也能重新開起來。這就當是我預支的飯錢。”
老板娘笑著:“那就借您吉言吧。謝謝了呀。”
夏繼成把小魚幹倒在角落。那只野貓很快跑了過來,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走在夜晚的街上,顧耀東感慨地問道:“處長,你也在那個鹹菜碟子上,對不對?”
夏繼成裝傻:“什麽意思?”
“就算你將來又離開上海了,轉來轉去,我們也還是會遇見!”
夏繼成“啪”地拍了下他的腦袋:“我能跟你們一樣嗎?鹹菜碟子那麽小,我是處長,起碼得在那口大鍋上吧?”
顧耀東釋然地笑了。路燈下是二人長長的身影。
趙志勇剛到警局,一名警衛就走了過來:“趙隊長,裏面有人在等您。”
“什麽人?”
“說是您老家過來的,等一上午了。”
趙志勇匆匆到樓外,只見一名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抽著煙袋。
“趙大伯,你怎麽蹲在這兒,進去坐著等我啊!”
“要不是看在一個村子,又都姓趙的分上,我都懶得跑這一趟來找你!就在這兒說吧。”趙大伯起身,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匯款單給他,“這是你往家裏寄的美金。交你手上,我就回去了。”
“這是寄給我媽看病吃藥的錢,給我幹什麽?”
“人都沒了,還吃什麽藥?”
趙志勇愣住了:“什麽意思?什麽叫沒了?”
“你不知道她半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呀?三番五次給你寫信,讓你回去見一面,你就是不吭聲!她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悄沒聲息就斷氣了。全靠村裏幾個好心人湊了點錢,草草埋了。志勇啊,你媽媽就不該帶你來這大城市。城裏待得久了,眼睛看花了,心也涼了。”
趙志勇失魂落魄地從抽屜裏拿出鐘百鳴給他的那封信。那時候太相信鐘百鳴的話,沒有仔細看信上的日期。現在他才看清,這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來信。
他去了鐘百鳴的辦公室,鐘百鳴還關在憲兵隊,辦公室裏沒有人。抽屜上了鎖。他拿起桌上的台燈就用燈座砸掉了鎖。拉開抽屜,裏面果然還有幾個信封,收信人都是“趙志勇”。他把所有的信都取了出來,一張張展開,按照日期排好。鐘百鳴交給他的這一封關於需要錢治病的信,是放在倒數第三的位置。後面還有兩封信,一封是“母病重,盼速回”,最後一封,是“母病故”。
趙志勇拿著所有信離開了辦公室。
“趙隊長,今天還巡邏嗎?”幾名刑一處警員經過。
趙志勇失神地:“什麽?”
“今天輪到一處例行巡邏,都在等你安排。”
“哦……”他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恍恍惚惚地走開了。
“一處在這邊!你去哪兒?”
趙志勇依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迎頭撞上兩名警員,手裏有兩封信掉在了地上,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繼續朝前走了。
幾名刑一處警員議論著。
“什麽意思?聾了一樣。”
“他把鐘副局長坑了,可能知道自己要滾蛋了吧?”
顧耀東在一旁看見這一幕,撿起了兩封信追了過去。
“趙警官?”
趙志勇沒聽見。
“你的信,剛剛掉在……”
忽然,趙志勇扶著樓梯扶手踉蹌著蹲了下去,他咬著胳膊,發出沉悶的啜泣聲。顧耀東怔怔地看著他的好朋友就這樣蜷縮在樓梯上,像個小孩子一樣再也控制不住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趙母生前開的小面攤只剩了一個空架子,曾經熱氣騰騰的爐灶已經涼透了,地上倒著一兩把撤店時沒帶走的椅子,一片人去樓空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