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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治安不好,經常有小混混來找麻煩,媽媽把你的照片掛在這兒,心裏也踏實一些。”不過趙母還是笑著把照片取了下來,“我們志勇一向是個老實孩子,不喜歡炫耀。不想掛就不掛吧。”

“沒關系,你喜歡就掛著。”

趙志勇默默把照片掛了回去,轉身去洗碗,卻看見了站在遠處望著他的顧耀東。他依舊穿著制服,背著挎包,和離開警局時一樣,只是看起來低落而疲憊。趙志勇怔了怔,但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刻,五味雜陳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是趙志勇親自煮的面。顧耀東看他熟練地在鍋裏滾面條,在碗裏調作料,又看著蹲在地上一邊洗碗一邊擦汗的趙母,只覺得心裏堵得慌。

很快,趙志勇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過來,連同筷子,一並放到顧耀東面前。

顧耀東沉默片刻,大口吃起來。

“沒想到我還會煮陽春面吧?”

“嗯。”

“味道怎麽樣?”

“比伯母的手藝還是差一點。”顧耀東竭力顯得輕松一些。

趙志勇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七歲的時候,她就開始賣陽春面了。最早是在老家淮安,後來我們一家人來了上海。每天放學以後我就來她的小面攤,看她一碗一碗地煮面,餓了我就吃一碗,困了就拿兩把椅子拼在一起睡一覺。這個小面攤,對我來說就是大上海的全部。”

“你父親呢?”

“來上海的第二年他就走了,大概是覺得這種日子太難熬,突然就離開了,再沒回來。”

顧耀東看著他,想說點安慰的話,可今天怎麽也說不出口。

“沒關系,其實我不怎麽難過。我是很幸福地長大的。本來我想接著把小面攤經營下去,但是我媽不肯教我煮陽春面。她說賣面條什麽都好就是太辛苦。後來我當了警察,她特別高興。”

“趙警官,你想聽聽福朵的故事嗎?”說這話時,顧耀東依然大口吃著面,好像只是在閑聊。

趙志勇沉默了片刻,平靜地問:“跟我很像嗎?”

“很像。她在福安弄出生,她媽媽因為難產去世了。福朵出生的時候我十歲出頭,我看著她在弄堂裏長大。她和你一樣身邊只有一個親人,也和你一樣幸運,雖然只有一個親人但還是很幸福地長大了。一直到今年年初,楊一學上班的公司破產了。他去碼頭扛過沙子,拉過黃包車,賣過菜,每次有鄰居去買菜他都會多給幾把。大家都說他不會做生意,一個當過會計的人,怎麽會不會算賬呢?”

“是啊,總是做虧本買賣。他和我媽媽也很像。”

“福朵馬上要上中學了,腳上穿的還是前兩年買的鞋,腳趾都從鞋子前面伸出來了。楊一學不想讓她進中學被人家笑話,攢了很久的錢想給她買一雙新鞋,但是攢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漲價的速度。他不抱怨官員貪汙受賄中飽私囊,也不抱怨政府的不作為讓這個國家千瘡百孔瀕臨崩潰,只覺得是自己還不夠努力。所以他沒日沒夜地幹活,賺錢,只為了給女兒買一雙像樣的新皮鞋。趙警官,也許楊一學對別人來說什麽都不是,但是對他女兒來說,他就是全世界。”

趙志勇看起來有些漠然:“可是已經晚了。認罪書是他親手按的手印。人也關進死刑犯的房間了,兩天後就執行槍決。晚了,誰也沒有辦法了。”

顧耀東大口吃面,一直沒有擡頭,他努力控制著情緒,以至於聲音有些顫抖:“到底還缺什麽?不是說只要湊夠錢,事情很容易解決嗎?能不能告訴我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問題?是錢不夠嗎?我可以再去借。多少錢我都可以去借。求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趙志勇默默地看著顧耀東,過了片刻,他遮遮掩掩地從褲兜裏摸出王科達給他的信封,從裏面抽了幾張美元,放到顧耀東的面碗旁:“耀東啊,他們給我這些美金的時候,我手都在發抖,這輩子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美金。”

顧耀東吃著面,看著美金,筷子頓了頓。他什麽也沒說,繼續埋頭吃面,越來越大口,似乎想用滿嘴的面條堵住什麽:“是王科達,還是鐘百鳴?”

“都是,又都不是。我不知道這些錢背後到底是什麽。算是幫我一個忙,收下這些錢,別再管這件事了。”

“可我是個警察。”

趙志勇苦笑:“你有時候就是太像一個警察了。”

顧耀東包著滿嘴的面,終於還是停下了筷子。這幾張美金除了讓他為失去警局裏唯一一個朋友感到痛心,更覺得羞恥。

另一邊,一個乞丐步履蹣跚地過來向趙母討飯。

“你怎麽又來啦?昨天不是跟你講過了嗎,最近面粉漲價漲得厲害,我做點小本生意不容易,別再來啦。”趙母一邊抱怨著,一邊給乞丐煮面,“最後一次了,真的最後一次了啊,以後別再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