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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顧耀東一走進福安弄,就看見遠處的楊家燈火通明。鄰居們正在張羅楊一學的接風宴,幾個男人在門口拴鞭炮,還有送菜的,搬椅子的,進進出出很是熱鬧。

楊家的灶披間裏熱氣騰騰,耀東母親、顧悅西和另外兩名女鄰居拴著圍裙忙得團團轉。

客堂間裏,福安弄的鄰居悉數到場,熱鬧喜慶。顧邦才和兩名男鄰居正合力將大桌子擺到屋子中間,顧悅西端著兩盤熱菜出來,剛好擺上桌。

丁放也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水果、紅酒、蛋糕、奶酪……她不斷從口袋裏往外掏東西,好多都是福安弄居民沒見過的洋玩意兒。

福朵舉著一紅一黃兩朵頭花從屋裏跑出來:“悅西姐姐,你看我戴哪個頭花好看?”

“紅色吧!紅色喜慶!”

耀東母親從灶披間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問道:“還沒有回來呀?鹹肉燒豆腐都要燉糊掉啦!”

這時,門口掛鞭炮的男人看見顧耀東走回來了,趕緊朝屋裏喊:“回來了回來了——!耀東回來了!”

顧悅西朝灶披間喊著傳話:“媽——!回來了!鹹肉燒豆腐能端出來了!”

很快,耀東母親就在眾人夾道歡迎的陣勢下,小心翼翼端著一大鍋鹹肉燒豆腐出來了。福朵說爸爸最愛吃這道菜,所以大家湊齊材料燉了一大鍋。

耀東母親:“吃一碗出一身大汗,什麽晦氣都去得幹幹凈凈!”

壓軸大菜上了桌,顧耀東也走了進來,所有人都充滿期待地看著,可等了半天不見今天的主角。

顧邦才:“哎?快叫楊會計進來呀!”

福朵自己跑到門口張望,弄堂裏沒有人,“耀東哥哥,我爸爸呢?”

“對不起,他今天……暫時還要留在警局。”顧耀東埋著頭,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屋裏的氣氛一時陷入冰點,大家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吳太太躲在人群裏小聲說:“我就知道要空歡喜一場的。”

丁放:“是保釋金不夠嗎?”

顧耀東:“錢已經交了。”

耀東母親:“給了錢,那警察為什麽還不放人呀?”

福朵有些害怕了:“他們不同意爸爸回家嗎?”

顧耀東勉強朝她笑笑:“沒有。昨天是我沒了解清楚,取保候審的手續比較復雜,不是當天就能放人的。”

顧悅西:“那要幾天?”

“警局讓我等消息。對不起福朵,我第一次辦這種事,什麽都不了解就跟你許願了。對不起大家,讓你們白忙一場。”顧耀東眼神有些慘淡,丁放看在眼裏只覺得心疼。

門口的男人朝屋裏喊:“裏面的給句話呀!鞭炮還點不點啦——”

吳太太喊了回去:“人都沒回來,點給誰聽呀?”整條福安弄,就屬她對顧耀東最看不順眼。一年前學生遊行時,她兒子被警察打傷,至今背上還留著傷疤,她便恨屋及烏怨上了顧耀東。

吳先生拿著剛打開的紅酒傻眼了:“哎呀,我一聽外面喊‘回來了’,就把紅酒開了。”

又是吳太太埋怨道:“這酒是給楊會計接風的。回來的又不是楊會計,瞎開浪費錢!”

丁放一聽,立刻冷著臉說:“酒是我花錢買的,一瓶給楊會計,一瓶給顧警官。不浪費。”吳太太被她噎得不說話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安慰的,有失望的,也有質疑的。只有顧耀東一直沒說話,像個做錯事的學生一樣站在那裏,既沒分辯也沒解釋。

鄰居們三三兩兩散去,楊家便冷清了下來。剛剛還被填得滿滿當當的屋子,此刻顯得格外空蕩。

顧耀東送丁放離開福安弄,一路上都悶著沒說話。等周圍都沒人了,丁放才小聲問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我今天去看守所接他,他突然成了尚榮生綁架案的綁匪。現在人已經押到提籃橋監獄了。”他說得有些無力。

丁放驚訝:“他不是因為盜竊案被抓的嗎?”

“我也不明白。回來一路上我都在想,還是想不明白。”

丁放不假思索地說:“明天我就回我父母家去。我爸爸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只要他開口,那些人肯定會幫忙。顧耀東,別什麽事都自己一個人扛。”

顧耀東只能朝她笑笑,說了句謝謝。他並不知道,對丁放來說回父母家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更不會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送走丁放以後,顧耀東在沈青禾的亭子間裏站了很久。屋子空著,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回來。處長走了,沈青禾也走了。忽然之間要一個人面對這種事,顧耀東覺得自己好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裏,茫然,不安,甚至有些恐懼,但他必須學會自己摸索。

松江郊區的聯絡點,沈青禾躺在床上醒了過來。她腹部動了手術,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但是傷口還在發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