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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在弄堂裏圍著圈,邊唱邊跳:“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香滿堂,吃粽子,撒白糖,龍舟下水喜洋洋!”

福朵挑著已經賣空的擔子,孤零零地從外面走回了弄堂。她就在家門口台階上坐著,看著那群小孩子玩鬧,也不進家門。家裏沒有人。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楊一學一個人照顧她長大。以前做會計,楊一學都是下班就回家,這個時候已經在給福朵輔導功課了。今年開始拉黃包車後,他就幾乎沒有在女兒睡覺前回來過。今天原本答應早早回來陪福朵過節,可是到現在了也沒回來。

楊一學去了南星租車行。前些日子他就來過一次,辦退車手續,可車行不肯退當初繳的押金。他想著可能對方忘了合同,於是今天特地帶著合同來,以為很快就能正正規規把車退了,拿著押金回家,沒想到事情很不順利。

南星車行一共兩層樓,一樓鐵門緊閉,車行經理坐在二樓露台,蹺著二郎腿,嗑著瓜子。大概二十多名黃包車夫聚集在車行門口的空地上,拉著“還我血汗錢”的橫幅抗議。

領頭的車夫朝經理大聲喊:“當初我們租車的時候都簽了合約,現在你們怎麽能說漲租金就漲租金?”

車行經理吐了口瓜子皮:“合約最後還有一行字,車行有權根據當下物價調整租金。不看清楚就按手印,是你們自己的責任呀!”

楊一學老實地站在角落裏,旁邊停著他的黃包車。他向來是個守規矩的人,總覺得用爭吵的方式解決問題是不對的。他兜裏揣著疊得平平整整的租車合同,等著這場爭吵結束了,他便好去和他們擺事實,講道理,拿回屬於自己的錢。

一名車夫憤而將帽子摔在地上:“這幫牛鬼蛇神吸幹我們的血,還想扒皮吃肉,連骨頭都不吐!”

“跟他們拼了!”

經理“噌”地站起來,朝樓裏大喊:“來人!”

鐵門打開,一群打手像惡狗般舉著長棍一擁而出,車夫們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楊一學被擠在角落也平白挨了幾棍子,害怕地一直大喊“別打了,別打了”,可他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了打手的叫囂聲和車夫們的哀號聲中。

顧家已經熱熱鬧鬧坐了一桌。飯桌上除了一盤粽子,就是滿滿一片綠色:炒薺菜,薺菜餅,薺菜湯,飯桌正中央還有一大盤壘成山的涼拌薺菜。綠是綠了點,但每個人臉上都是滿滿的笑意。

顧邦才端起了酒杯:“來來來,舉個杯。喝了這杯雄黃酒,希望大家都去去晦氣。現世不太平,今天我們一家人還能聚在一起吃頓熱飯,是福分。”

天已經黑了,福安弄裏依然熱熱鬧鬧。從顧家曬台上望下去,一群孩子在路燈下打鬧著,肆意歡笑著。曬台上彌漫著艾葉和菖蒲的特殊香氣。沈青禾一個人在曬台上收衣服,顧耀東猶猶豫豫跟了上來。

沈青禾心生奇怪:“有事?”

顧耀東滿臉通紅地從兜裏摸出一支口紅,遞給她。

“這什麽?”

顧耀東的頭越埋越低:“那天在金門飯店,你說讓我送給你一支口紅。”

沈青禾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時有些慌亂:“我……當時就是隨口說的!那天是為了演戲給別人看啊!戀人不就是應該像那樣嗎?女孩子撒撒嬌,發發脾氣,討個禮物。都是演戲啊!”看著顧耀東一臉認真的樣子,沈青禾忽然覺得“演戲”二字太刺耳,有些說不出口了。

她只能勉強擠著笑容,竭力開著玩笑:“怎麽還當真了,我的演技那麽好嗎?看樣子以後要是不跑單幫,我還能到電影公司當當演員去!”

顧耀東一本正經:“既然演戲,那就演像。你開口要了,我就應該送。這樣才能以假亂真。”

沈青禾怔怔地看著他。

“百貨公司的人說,這個顏色最近很受歡迎。”說完,顧耀東便手足無措地逃走了。

沈青禾別扭地回了亭子間,將疊好的衣服放進衣櫃,轉身正好看見梳妝台鏡子裏的自己,清湯寡水,好像是少了點什麽。她別扭地走到鏡前,別扭地拿出那支口紅,一邊嘀咕怎麽分不清現實和演戲,一邊又像是怕被人偷看了似的,朝屋裏東張西望。她擰出口紅,在嘴唇上隨意抹了一下。口紅是好看的梅紅色,看著鏡裏的自己,她似乎覺得還不錯,於是竟忘了別扭,仔細對鏡塗抹起來。

孩子們在弄堂裏打鬧,多多舉著外婆用艾草和菖蒲編成的長束,假裝長劍揮舞著。福朵一個人坐在門口看著他們玩鬧,等爸爸回家。

顧邦才端了一盤薺菜餅過來:“福朵,你爸爸還沒有回來呀?”

“還沒有。”

“這是我們家裏做的薺菜餅。趕緊吃幾個填填肚子,別餓壞了。”

福朵甜甜地笑著:“謝謝阿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