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九四八年夏天,陽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端午節快到了,南京路上的永安百貨和新新百貨熱鬧非凡,樓外懸掛著大大小小關於促銷的條幅廣告,門口的香車寶馬不斷走了又來,打扮體面的先生小姐們拎著大小購物紙袋進進出出,謙謙有禮,笑容滿面。

永安百貨門口的空地上,一支小型樂團正在準備演奏樂曲。他們穿著制作精良的表演服,一邊用軟布細細擦拭著手裏的各式西洋樂器,一邊談笑著,氣氛歡樂祥和。

然而就在不遠處的外灘,中央銀行門口卻是一片混亂和慘烈。

大批激憤的民眾沖撞著銀行緊鎖的鐵門,刑一處所有警察都到場了,他們拿著盾牌和警棍以最粗暴的方式維持著秩序。

人群裏一個男人大聲質問:“我們昨天夜裏就來排隊,為什麽到現在了還不讓我們兌金條?”

“肯定是銀行的人在裏面搞鬼!”

“怕是根本沒有金子可兌!我聽說人家有來頭的早就把金子裝了軍車貼了封條,走後門交易了!”

劉警官站了出來。自從楊奎殉職後,刑一處就是他在帶隊執行任務了。

劉警官:“政府和銀行的黃金儲備肯定沒有問題!現在正值警局嚴打,凡是以訛傳訛企圖擾亂社會秩序的人,一律逮捕!”

這時,中央銀行的側門開了一條縫,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出來。

人群裏有人指著他們大喊起來:“看!那邊又有黃牛出來了!銀行和他們內外勾結,真正給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能剩幾個呀?我們的錢就要爛在手裏啦!”

人們更加憤怒了,高喊著朝銀行鐵門撞去:“把中央銀行撞開!今天一定要軋到金子!”

鐵門搖搖晃晃,眼看現場就要失控,劉警官瞪紅了眼,用盡全力吹響了警哨。

就在尖銳哨聲響起的同時,仿佛電影配樂一般,永安百貨門口的樂團指揮也揮舞起了指揮棒,美妙的樂曲契合地奏了起來。

於是和著南京路上歡快的音樂,中央銀行門口的警察們高舉著警棍揮向平民,手起手落,地上已經躺了一片,鮮血橫流,呻吟著,哭喊著,然而這所有的哭喊都被掩蓋在了歡樂祥和的音樂聲中,仿佛一幕人間荒誕劇。

在遠離外灘和南京路的一條偏僻小路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一切都安靜得像是靜止了。刑二處六名警員就蹲在這條小路裏,也像是靜止了一樣,每個人都握著警棍,盯著路口,儼然一群等著抓耗子的貓。

從小路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家客棧。他們要抓的耗子就在這間客棧裏。

於胖子小聲問:“隊長,一會兒要抓的真是殺人犯?”

李隊長:“強奸殺人,一屍兩命。”

於胖子悄悄把小喇叭推到了自己前面:“這種案子以前不都歸一處管嗎?”

李隊長:“現在全城嚴打,連戶籍科都出去抓小偷了,你好意思只管些家長裏短?犯人出來以後,你、我和顧耀東從這邊上,肖大頭、小喇叭、趙志勇去那邊包抄。”

“是!”

李隊長又特意叮囑了一句:“行動時候要注意克制,尤其是手裏的武器一定要謹慎,不要傷及平民。”

“明白!”

李隊長說得一本正經,眾人也回答得一本正經,看上去這真的是一次極嚴密、極容易血流成河的重大任務。

夏繼成已經離開上海快一年了,局裏一直沒有給二處安排新處長,平時大事由王科達代管,小事就由李隊長處理。二處依然延續了一貫的傳統,辦的大多是造福百姓的民事小案,像今天這樣抓殺人犯的重大行動,是屈指可數的。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一個四十多歲、身形瘦高的男人吊兒郎當地從客棧裏出來了。

“出來了,隊長!”顧耀東死死盯著路口。

李隊長很沉穩:“等等。”

犯人在客棧門口左顧右盼磨蹭著,理理頭發,拍拍衣服,蹭蹭皮鞋上的灰。見周圍沒什麽異常,他才放松下來,從煙盒裏拿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點燃了。

李隊長大喝一聲:“上!”

犯人忽見兩隊人馬朝自己沖來,嚇得把煙一扔,掉頭就跑進了客棧。

客棧後門外是一條狹窄的小路,犯人從後門一躍而出,拔腿就跑,刑二處警員隨後沖出,緊追不舍。於胖子因為是第一個發現犯人從後門逃走的,沒多想就追了出去,結果稀裏糊塗就成了跑在第一個的人。

小路上停了輛貨車,將原本就狹窄的路占去一大半,剩下僅能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窄縫。犯人像只瘦猴般“嗖”地竄了過去,刑二處警員隨後追來,個個臉上都帶著志在必得、舍我其誰的氣勢,然而……“嘭”的一聲,打頭陣的於胖子卡在了車和墻壁中間。於是後面的四個人一個接一個撞上來,像糖葫蘆似的堵成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