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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華燈初上,陰雨綿綿。顧耀東和趙志勇在福州路等著坐電車去赴宴。趙志勇剛去理發店新做了個油光水亮的小開發型,說是第一次見新處長,要留個好印象。顧耀東看了看自己濕漉漉的褲腿,皺巴巴的衣角,幹咳兩聲。

電車遲遲不來,眼看要遲到了。

趙志勇:“怎麽辦?”

顧耀東看了眼手表:“跑著去吧,還來得及。”

“那怎麽行,淋了雨我這身行頭就全完了!”

正說著,一輛黃包車經過,趙志勇趕緊揮手大喊:“哎哎哎,黃包車!黃包車!”

黃包車應聲過來。車夫擡起帽子,是弄堂裏的楊一學。

顧耀東:“楊先生?”

楊一學:“顧警官,是你呀!”

“下雨天你還出來拉車?當心感冒啊。”

楊一學老實巴交地笑著:“女兒馬上小學畢業了,想攢錢給她買雙新皮鞋。總不能穿著露腳趾頭的鞋子去讀中學吧,會被人家笑話的。你去哪裏?我送你們。”

“不用不用!我們等電車。”

趙志勇著急:“還等什麽呀!這時候了還不來,肯定壞路上了!接風宴不能遲到的!”

顧耀東把他往後拉了拉,小聲說:“我是晚輩,在福安弄他是看著我長大的,讓他給我拉車不合適!”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講究這些!”

“我實在上不了這個車。趙警官,要不你坐吧,我跑著去。”

趙志勇趕緊拉住顧耀東:“我們是要去金門飯店,又不是路邊小酒館,你一身雨水加臭汗地站在新處長面前,那是不尊重上級!再說人家拉黃包車就是為了賺錢養家糊口,都是一個弄堂的,更應該照顧生意呀!”

楊一學擦了把汗水,笑著說:“顧警官,下雨天黃包車少。上車吧,別耽誤事情。”

“就是!一會兒多給兩個錢就是了!”趙志勇拽著顧耀東上了車,“楊先生,麻煩拉我們去金門飯店。”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前拽黃包車的雨棚,人往裏縮著,唯恐自己淋了雨。

楊一學見狀,脫下雨披,抖幹凈雨水,擋在二人腿上:“擋一擋,別弄濕了褲腿。”

趙志勇高興:“對對對!這個好!”

而顧耀東同時脫口而出:“這個不行!這麽大的雨你怎麽能不穿雨披!”

趙志勇頓時有些尷尬。

楊一學:“反正我都濕透了,雨衣穿著不透氣,更捂得一身汗。”

顧耀東實在過不去心裏的坎,想下車,趙志勇一把按住他:“那就辛苦你啦,楊先生!”然後他又小聲對顧耀東說:“長官最討厭下屬不守時!今天特殊情況,別拎不清啊!”

顧耀東只能如坐針氈地坐著不動了。

雨越下越大了。楊一學拉著黃包車在雨中吃力地奔跑。趙志勇一直拉扯雨披,唯恐褲子和皮鞋淋到一丁點雨。他小聲問顧耀東:“你們弄堂裏還有拉黃包車的呀?”

“他原來是會計,今年經濟不景氣,工廠倒閉了。”

“現在車行租金可不便宜,辛辛苦苦拉一個月的工錢,交完租金就沒剩幾個了。遇到生意不好的時候還得倒貼錢。來我們家小面攤吃面的,大多都是他這樣的人。”

顧耀東有些不理解:“那這不是被車行白白剝削嗎?還不如把車還了,另外找事情做。”

趙志勇一副很懂其中門道的樣子:“說得容易,開車行的哪個沒點背景?豈是你一個小老百姓想走就走的。”

顧耀東望著楊一學濕透的瘦削背影,心酸得不忍再看。

傍晚的金門飯店燈火輝煌,穿著光鮮的達官貴人、名媛淑女進進出出。楊一學將黃包車停在門口。顧耀東給車費,被他擋了回來。

楊一學:“我哪能收你的錢。”

顧耀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悶頭把錢硬塞到他手裏。

趙志勇匆匆整理著發型和衣服:“楊先生,錢一定要收,我們警察白坐車,被人知道要受處分的。”

楊一學:“可是這太多了。”

顧耀東:“我們兩個人坐車,當然要給雙份車費。”

趙志勇:“往後有麻煩盡管來警局找我們,你是顧警官的鄰居,有什麽事大家都會照顧你。”他一邊心不在焉地說話,一邊朝飯店裏張望。從大門望進去,可以看見刑二處的警員已經都到了。

本來是趙志勇兩句無心的客套話,可楊一學是真的遇到了麻煩,也許是想著這裏警察多,說出來能解決問題,他囁喏著開了口,剛喊了句“耀東”,小喇叭從飯店裏跑出來喊著:“就等你們了!怎麽還不進來?”

楊一學的麻煩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說出來。顧耀東被趙志勇和小喇叭拽著進了飯店,他回頭喊著:“楊先生——我回福安弄就去找你——”

楊一學笑著朝他揮了揮手。他望著飯店大門裏金碧輝煌,打扮得體的紳士在談笑風生,大腹便便的官員在和摩登女郎調著情,服務生端著香檳穿梭其間,鮮花,美酒,香氣四溢,紙醉金迷。那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他站在陰冷的夜色中,哆嗦了兩下,拉著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