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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的雲黑而厚,不知道雨什麽時候會落下來。她想起一年前那個同樣愛下雨的夏天,她搬進了顧家,發生了很多事。還以為早就忘了警車外的一幕,忘了那天回去後被一場大雨攪得心神不寧的夜晚。未來的局勢很不明朗,如果這是棋局,那麽現在便到了布局的時候,而這也意味著夏繼成離開上海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她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一邊朝電車站走去。街上人很多,很亂,但顧耀東的白襯衣依然紮眼地在前面晃來晃去,在陽光下白到發亮。

鴻豐米店的米缸空空如也,店裏一片狼藉,像是剛被洗劫過一樣。夥計和老董在打掃。

沈青禾有些詫異:“店裏怎麽了?”

老董感嘆:“米價一天比一天高,大家都慌了,早上一開門,全是拎著一麻袋一麻袋錢來搶米的人。”

“現在兩萬塊錢只能理個發。三十萬也只能買一袋米。全亂了。”

老董到門口摘下“新米到貨”的牌子,從櫃台後面拿出一個新訂做的“長期收購大米”的牌子掛上,苦笑著說道:“往後,接頭的牌子就換成這個了。”

夥計去門口給新牌子擦灰,老董領著沈青禾進了密室。最近的轉移任務非常頻繁,一星期之內沈青禾已經將十來名進步學生送到中轉點撤離出城了。老董交給她一個點心盒子:“這裏面有兩本新證件,盡快通知聯絡線,安排偽裝,把這兩個人送出城。”

“是什麽人?”

“《聯合晚報》的主編郭明義和副主編李謙釗,都是我們地下支部的同志。他們今天在報社舉行抗議活動,警委剛剛得到消息,警局和憲兵隊要對他們實施秘密逮捕。”

“前方打內戰,後方打學生和文人,他們真是打上癮了。”

“前段時間清華大學發表《反饑餓反內戰罷課宣言》,國民黨就搞了個《維持社會秩序臨時辦法》,禁止十人以上的遊行,結果遭到全國反對。他們這是惱羞成怒了。”

沈青禾收好點心盒子準備離開,臨走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種時候,夏繼成就應該留在警局,怎麽反倒要主動陪他們副局長去南京述職?”

董老板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一趟南京之行,他非去不可。將來你會明白的。”

顧耀東到了刑二處,剛換好警服,李隊長就匆匆進來:“剛剛接到通知,《聯合晚報》有人抗議示威。馬上去現場維持秩序。”

小喇叭:“這不都是一處的事情嗎?讓我們二處去幹什麽?”

這時楊奎走了進來,口氣很是傲慢:“副局長走之前交代了,二位處長陪他在南京述職期間,一切聽一處指揮。”

李隊長沒發話,算是默認了。眾人只得不情不願地準備出發。顧耀東一個人翻箱倒櫃找東西,大半個人都鉆進了櫃子裏,就剩了個屁股撅在外面。

趙志勇湊過來看:“你找什麽?”

“喇叭。”

“找喇叭幹什麽?”

顧耀東從櫃子裏伸出頭,一臉茫然:“不是要去維持秩序嗎?”

站在門口的刑一處警員一陣哄笑。

“靠喊?管屁用。”楊奎晃了晃警棍,“得用這個說話,明白嗎?”

去報社的路上,二處警員坐了一車,每個人都拿著警棍和盾牌,氣氛有些壓抑。顧耀東偷偷瞟著大家,大家都面無表情。

他小聲問坐旁邊的趙志勇:“趙警官,一會兒下了車我的任務是什麽?”

趙志勇苦笑:“能跟著走就行。”

這回顧耀東聽懂了,趕緊整理頭發,扶正警帽,看見鞋子有些臟,又趕緊用手帕擦幹凈。

趙志勇:“你幹什麽?”

顧耀東笑呵呵地:“這樣看起來精神點,給人家留個警察的好印象。”

趙志勇沒說話,大家都沒說話。他們想起了當年,自己第一次出警執行這種任務的時候,也是這樣天真善良,傻裏傻氣。

警車在報社附近停了下來。肖大頭深吸一口氣,拉開車門,一個地動山搖的世界撲面而來……

遊行隊伍舉著“向炮口要飯吃”“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橫幅,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浩浩蕩蕩地向著報社進發。

李隊長嘆了口氣:“下車吧。”

警員們依次跳下車,顧耀東最後一個扒著警車下來,腳還沒沾地,就被潮水般的人流裹挾著沖向了遠處。他暈頭轉向地揮手大喊著:“趙警官——!李隊長——!”二處的警員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無人響應。

顧耀東被擠丟了帽子,踩丟了鞋。他狼狽地四處撿回行頭,雨後的積水尚未幹透,很快就弄得一身泥濘。好容易擠出人群,顧耀東一個踉蹌摔倒在一雙高跟鞋前,對方嚇得連退兩步。

他擡頭一看,是丁放。

“丁小姐,你怎麽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