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第3/4頁)

一遍的總管太監是知道廢帝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的,此刻連忙道:“陛下!人死不能復生,陛下還是節哀罷……”

遲聿站在原地,一股怒極之火驀地從心口騰起,霎時燎得眼底微紅。

噩耗字字入劍,將他的心剝得鮮血淋漓。

商述死了?

聽來可真像笑話,他分明半個月前,還問過那個人的身子如何。

那個人,倔強冷漠,清高自持,十年來都不肯同他服軟。

這樣一個禍害,怎麽就會突然死去?

遲聿神色冷淡,面上沒有什麽反應,只道:“尋人凈身更衣,再以王侯禮厚葬了罷。”

嗓音有幾分低啞,那小太監一愣,如蒙大赦,連忙領命去了。

後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許沒有過很久。廢帝入殮的最後一日,空氣中泛著一陣綿密的杏花香味,不知是宮裏的哪位娘娘頗為愛美,南宮外的花枝開得最盛,索性全部打下做了香脂,滿地殘花鋪散,顯得淒涼蕭瑟。

遲聿不知不覺,又在南宮外止步。

他看見滿地碎花敗葉,看見掉了漆南宮匾額,看見滿院的雜草蛛網,大敞的門外懸著白紗宮燈,裏面斷斷續續傳來宮人嗚咽之聲,反復提醒著他,這裏有人剛剛死去。

其實還是不忍心,遲聿靜立在宮外,聞著空氣中濃郁的花香,忽然想起有一日,他剛剛滅了楚國,那一日他大宴群臣,酒憨盡興,便做了一出荒唐事。

他沿著一路花香轉悠到了南宮外,輕而易舉地爬上了南宮的墻頭,他攀著墻壁,醉醺醺地看著滿院蕭瑟,樹上蟬鳴不已,而他的心上人卻抱膝坐在台階上。

商述望著漫天夜色,月光皎潔,照得少年的面頰潔白如玉,秀美無雙。

她在看月亮,不知他在看她。

但彼此之間,止於那一面朱墻,君庶之隔,實如天塹。

哭聲拉回遲聿的思緒,他看見有一個宮女正哭叫著被人拖了出來,她反反復復喊著“不要離開公子”,遲聿想起今日是封棺的日子,便想也不想,直接上前。

所有人見了他,皆面露驚駭之色,遲聿掃了一眼那宮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宮女哽咽答道:“奴婢、奴婢姣月……奴婢求求陛下,不要讓奴婢離開公子,奴婢想去為公子守陵。”

倒是忠心,遲聿沉聲應允,目光掠向那巨大的棺木,白色幔布刺痛了雙眼。

他伸出手開,憐愛地撫上棺材。

便也沒有忍住,他低頭看了看棺中的她。

昔日不可一世的少年郎,如今已是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模樣,可歲月沒有給她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她依舊鮮活如初,好看得鋒芒畢露,好看得……令他心動。

遲聿的手,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頰側。

順著撫摸下去,她的鼻下沒有呼吸,她的肌膚已經失去了光澤,他的指尖觸過她冰涼的唇,滑過她的下巴,便流連在她的頸邊。

忽地……遲聿雙眸一跳。

她的喉結呢?!

他眼底霎時寒光乍現,他伸手狠狠一撕,從她的頸上撕下薄如蟬翼的一張皮。

那皮材質特別,與她的肌膚顏色貼合,中間恰好凸起。

沉沉窒息的壓迫感忽地排山倒海而來,遲聿難以置信,目光死死盯著手上的皮,腦內轟鳴不休。

手也在抖,他猛地閉眼,復又睜開,又看了看手上的東西。

———

後來直到回到書房,遲聿都一直沒有說話,他頭也不回地離開,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妥。

可剛剛走入元泰殿,一腳踏上禦階,遲聿驀地眼前一黑,腳底霎時一軟,雙手猛地撐於桌上,刹那間咳得天昏地暗,耳內陣陣嗡鳴,額上青筋凸出,冷汗一瞬間浸透後背。

桌上瓷碗猛地被撞落在地,發出清脆的巨響,身邊侍從頃刻間大亂,總管沖上前來,一遍遍地喚著“陛下”。

紙筆散落了滿地,其中一卷畫軸微微滾開,露出裏面少年的肖像。

她眉眼生動,螓首蛾眉,高貴清冷,美得不可一世。

她無聲地凝望著他,眼尾上翹著,眼角凝著一絲冷意,是她一貫秉持的孤高倔強。

他垂眼盯著畫像上的臉,仿佛透過那畫,就看見了十年前倔強清冷的少年。

為什麽要苦苦隱瞞至此?

是怕淪為天下笑柄,損害商氏皇族的顏面,還是不願放下驕傲,或是單純不願侍奉他人?她骨子裏的那股倔強,至今令他感到費解。

遲聿咳了咳,許久,才低聲道:“朕無礙。”

總管面露擔憂之色,卻沒有再說。

遲聿道:“那個人,拒絕朕的一番心意,死有余辜,朕怎麽會有礙呢?”他看了看總管,笑道:“你說,她這個人是不是蠢,寧可被關十年,也不要呆在朕的身邊。”

他笑著,黑眸深處卻蒙上一層蒼涼的冷。他覺得好笑,便索性大笑出聲,冷冷一拂袖,轉身進了內殿。